小时候我最喜欢的是打电子游戏,最讨厌的是上学。那时候家用游戏机还不是很普及,我们那个生活区里只有极少数既物质上比较宽裕又宠溺孩子的父母会为孩子购置一台,供孩子在学习之余娱乐和消遣,而我呢,虽然特别渴望拥有一台自己的小霸王,也跟父母亲软硬兼施地央求过很多次,但是父母因为担心影响我的学习而迟迟不肯为我购买,这给我的童年留下了一丝遗憾,不能在家肆无忌惮玩游戏的我只能隔三差五地去别人家蹭他们的游戏机玩,平时拿到零钱的时候也会在游戏厅泡一下午,但是父母和老师对我的管教都特别严,他们坚决反对我沾染游戏,而我对于游戏又有一种欲罢不能的热情,所以自己只能像解放前的地下工作者们跟“坏人”打游击战——你去张家查我岗我就去李家,你守着A区游戏厅我就躲到B区去,尽管在很多时候因为游戏的事自己会跟父母和老师发生摩擦,自己也时常因为对游戏的热忱而不断遭到惩罚,但总的来说游戏为我的童年带来了不少快乐。而对于学习呢我则一点都提不起兴趣,学校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关押犯人的渣滓洞,它囚禁着我让我一天八小时不得不坐在课堂上一动不动地听那些类似于阴险狱卒的老师们用一些枯燥无味、看上去对生活毫无用处的知识给我们洗脑。老师们总是会用尽一切手段像对待狡猾犯人一样惩罚那些不专心听课、不遵守纪律的学生,哪怕你有一百万个理由证明自己是个好孩子,只要老师盯上你了,你在学校里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平时马虎一点还能对付对付,考试可就让我抓狂了,因为缺乏兴趣,我在学习上从来不主动出击,老师让掌握的知识点我一个都记不住,考试通常能拿到六七十分就谢天谢地了,因为成绩差,拿到卷子的我不得不面对老师的数落、父母的训斥和同学们鄙夷的眼光,这让我痛苦极了。
记得最惨的一次发生在小学五年级,因为各种原因那次的数学单元测试我只得了30分,算是全班垫底的那几员中的一位吧。数学老师当着我父亲的面一脸阴沉地把卷子递给我,问我为什么考得这么差,平时到底有没有认真听老师讲课,心思都放在哪里了?拿到卷子的我心砰砰直跳,生怕他会讲出什么严厉刺耳的话,父亲看了我的卷子也直摇头,老师吓唬我说要跟班主任反映我的情况,要让我坐最后一排,还说如果这种成绩持续下去就让我留级,我站在老师面前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坑,心里面害怕极了。身为大学老师的父亲当然觉得脸上无光:自己堂堂一名校的博士生,自己的父亲好歹也是农科院的院士,而自己培养出的孩子成绩只能全班倒着数,甚至有可能沦落到留级的境地,自己的颜面何在,自己平时的言传身教算得上成功吗?父亲在老师面前许诺一定会严加管教我,回到家第一件事自然少不了对我的一顿皮带炒肉丝,要不是怜惜哭天喊地的我的妈妈上前来制止他的暴揍,那天爸爸非把我打得皮开肉绽不可。爸爸的本意是想让我吸取这次的教训,从此以后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别为我们黄家丢脸,但是本来就对学校里那些索然无味的东西提不起兴趣的我经过那次暴揍以后对学习更抵触了,虽然凭借我的那点小聪明也能把成绩维持在六七十分左右,但是对于功课我更多的是敷衍和在长辈面前作秀——你们不是接受不了我差强人意的成绩吗?我考六七十分虽谈不上多优秀,但至少说明我努力了,努力的结果不好也不能怪我,毕竟聪明不聪明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而自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自己喜欢的事——游戏上面。
我的童年有很多快乐的片段,但更多的是不想学习却不得不学习、想玩游戏却不能随心所欲的沉溺其中带来的无奈和痛苦。父母亲总是不停地向我灌输学习有多重要啊,不好好学习长大了要吃苦头啊,学习不好的人以后只能沦落在社会底层干一些最累最低贱收入最低的工作啊,游戏是让人滑向深渊的魔鬼、是精神鸦片啊,如果我们现在不逼你学习、纵容你玩游戏你长大会恨我们的啊之类的,我却有一种宁可长大了以后吃苦头也不想被学习捆绑住、宁可将来一事无成也不愿意放弃痛痛快快玩几年游戏的感觉,因为学习对我来说很痛苦,游戏才是我一切快乐的源泉,一个小孩子追求花花绿绿的好看画面、用十字键操纵着屏幕上的小人跳来跳去的新奇感和打怪时心怦怦跳的刺激劲儿有错吗?可当时的我在所有人眼里就是那个不求上进、前途黯淡、一步一步滑向深渊的坏孩子,因此我很痛苦。也许痛苦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一样,我曾经有个朋友A,他为自己的女友做牛做马地付出了很多年,对对方百依百顺,甚至为了跟女友在一起,他还换了不少所学校,但是最终女孩还是对他感到腻烦了,女孩背着他跟一个更帅更有钱的男生厮混在一起,这让他感到痛苦不已;我也有一个朋友B因为没有技能而不得不沦落为社会上中低端劳动力,收入极其微薄的他也羡慕有钱人穷奢极欲、挥金如土的生活:抽黄鹤楼的香烟、戴劳力士的手表、配着苹果最新款的手机、出入高档会所,但是鉴于自己的现实条件,他只能节衣缩食,大幅度削减自己不切实际的欲望,因此倍感痛苦;我还有个朋友C因为在外地上学不得不寄人篱下地借宿在亲戚家中,亲戚有事没事地给他脸色看,并给予他低于自家孩子的待遇,似乎把他看做一个从孤儿院里捡来的弃婴,对此他只能选择隐忍,隐忍虽然能换来暂时的安宁,但却使他感到内心很不是滋味儿。而对于童年的我来说,学习就是我痛苦的那个点,逼着我学习的父母在我眼里似乎比取我性命的歹徒更加阴险。
就像毛姆长篇小说《刀锋》里的那个主人翁拉里一样,我也时常在怀疑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痛苦,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幸和受苦的人。在科学蒸蒸日上不断带给所有人越来越多便利的同时,人们的幸福感似乎没有多少实质性的提升,换句话说,当代人感受痛苦的能力丝毫不亚于两千年前酷热寒冬天不能躲在空调房里、想念远方亲人时不能用电话嘘寒问暖、患了疑难杂症不能用先进医术治愈的古代人。科学在造福人类的同时也为人类的幸福埋下了种种隐患:据说高考是迄今为止最公平的筛选制度,摄像头和检测高科技作弊仪器的发明让那些想浑水摸鱼的人无机可乘,然而在中国高考却是绝大多数人痛苦的根源,通常一个孩子为了准备高考必须寒窗苦读十二年,在这十二年中他必须抛弃一切私心杂念去接受那些看上去对生活毫无用处的知识,这也是我跟父母、老师产生对立的原因之一,他们总是以高考作为衡量我所有行为对错的准绳,并且认为只有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我的将来才有幸福可言,既然高考如此这般苦了一大帮孩子废弃它不就得了?电子游戏算是跟着计算机技术一并发展起来的东西,制造它的人或许是抱着让大家多一种娱乐方式的初衷,但是由于它过分地新奇和刺激,很多小孩子一但沾染上就欲罢不能,甚至荒废了学习,因为相比起枯燥的书本知识,它能带给一个小孩子太多的乐趣了,这也是为什么游戏屡禁不止的原因之一,在我看来,与其否定它、把它污名化倒不如给予它在现实中合理的地位,让小孩子在学习之余多一种放松自己的手段,只要合理的控制,它一定能起到一种积极的作用,可为什么一提到游戏,所有家长和老师都咬牙切齿,把它比作精神上的海洛因,难道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吗?在现代社会,通常人们在谈对象的过程中需要考虑到各种因素:年龄相差多少?收入相差多少?社会地位相差多少?家庭背景怎么样,是否门当户对?如果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对方是否能提供一套三居室的套房?我曾经见到过那种一见钟情的恋人,凭着一时的感觉走到了一起,但因为种种现实中的差距最终分道扬镳,就像我上面提到的朋友A,在女友移情别恋的那一刻,他感受到更多的是痛苦,既然现实中那么多的牛郎织女不能终成眷属,说服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摒弃内心的偏见,撮合他们成双成对不就得了?不可否认,在贫富分化日益加剧的今天,社会上出现了马太效应的局面——有钱人的财富像滚雪球,越滚越多,而穷人累死累活都挣不到一点钱,不得不吃低保、靠政府的救济勉强度日,很多穷人会认为是有钱人榨干了他们的财富,把他们逼到水深火热、揭不开锅的境地,因此他们产生了很强的仇富心理,98年的印尼排华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华人在印尼处于中上层阶级,处于社会底层的印尼人在本国经济遭到重创、自己即将面临流落街头境地的情况下把矛头直指那些“榨干他们财富”的印尼华人,并对他们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抢劫和强奸,结果使本国经济和社会运转蒙受重大损失,至今尚未恢复元气,有时候我在想既然穷人没有足够的能力满足自己的物质欲望,政府在宏观上调控一下经济,把有钱人的财富分点跟他们还不行吗?也许就像叔本华描述的那样,人生活在摩耶之幕中,人生就是苦难,人即使会感到快乐,相较于他在其一生中遭受的苦难而言,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在短暂的快乐和满足感以后,人不得不鼓起勇气重新面对痛苦的现实。
当我把这个问题抛给妈妈的时候她总笑着对我说:孩子,去圣经里面找答案吧,去教会里面听那些牧师布道吧,人生最重要的答案上帝早就给我们了,你只要相信祂并照着祂的话做就能摆脱痛苦。基督徒都相信所谓的上帝创世说,也就是说上帝在七天内创造了宇宙万物,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上帝,且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那么上帝为什么会创造出一个充满痛苦的世界呢?我主内的那帮弟兄姊妹们跟我解释说,痛苦是因为罪,上帝首先创造的人是亚当和夏娃,生活在伊甸园中的他们是不会感受得到任何痛苦的,但是他们的命运随着偷吃禁果而改变,因为被蛇引诱偷吃了禁果的他们犯了罪,从而被逐出伊甸园,上帝惩罚亚当必须累得满头大汗才能活下去,夏娃则要忍受分娩之苦,我们所有人都是亚当夏娃的后裔,同时也遗传了他们戴罪的基因,正因为我们因着罪而与神隔离,才会有各种痛苦和不幸,而我们要做的就是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赎罪,与神达成和解并最终摆脱痛苦。可是伊甸园里的蛇又是从哪儿来的?上帝既然全知全能,他怎么又料想不到亚当夏娃会偷吃禁果?难道上帝想故意捉弄他们,设计把他们贬出伊甸园?难道上帝不是至善的吗?我的那帮虔诚的弟兄姊妹又跟我说,你一个凡人是不可能猜透上帝的,上帝预备给我们的肯定是最好的路,你一个凡人若能参透上帝的奥秘,你岂不是比上帝还上帝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我只能悻悻作罢,但我总有一种基督教教义很难自圆其说、不得不靠一些玄乎玄乎的东西把你弄得晕头转向的感觉。在圣经中求索不到答案、从牧师口中得不到满意结果的我开始翻阅各种各样的哲学著作,以求参透人生的奥秘、探求痛苦的本质、寻找在圣经中不能自圆其说的答案,同时我也在不断思考,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
通过研究我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人以外的所有事物要不然就是现成的东西(当你用一堆木头拼成一张桌子,桌子除了摆在那儿的一张桌子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当你用搅拌成的水泥和砖头砌成一幢房子,房子除给人住和摆放物品之外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别的可能性;当你把塑料原料倒进注塑模具并制成一个小碗,碗除了实现自己的功能以外不可能再作为他用),要不然就是本质被确定、只会朝某个方向生长的东西(一颗橡树的种子一旦撒在土地上就注定了它只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橡树;一只麻雀一旦脱离母体一辈子只能在天上飞,即便它能落地,也没有任何能跟爬行动物竞争的可能性;一只鱼一旦从鱼卵里孵化出来一辈子只能在水里游,上了岸它就没法存活),而人却与它们不同。从呱呱落地的婴儿到入土为安的腐朽之躯的过程中,人在任何时候都算不上一个定型的东西,他始终处在一个未完待续的状态当中,他既能成长为各种可能性,也能退化到任何可怕的地步,当然还能像无机物一样保持一种现成不变的状态。可上帝似乎不想让人维持现状、保持某一种固定不变的样子,祂就在每个人身上安放了一个感受痛苦的神经,那些对痛苦有敏锐知觉的人则会以痛苦为动力脱离一成不变的状态。比如我的那位朋友A,在他被女友抛弃了以后虽然痛苦了好一阵子,但他总结恋爱中失败的教训并最终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同时遇见了一个更成熟的自己;再比如我的那位朋友B,上帝之所以让他痛苦或许是想以此来激励他在现实中取得成功,凭着自己能力换来的物质报酬满足自己的物质需要,他却滥用了上帝给予他的痛苦并最终沦落为一个酒托团伙成员,最终身陷囹圄不能自拔;还有我的那位朋友C,摆脱寄人篱下的不爽感成了他拼命学习的动力,他深刻地体会到如果不学出个名堂来,自己一辈子只能寄人篱下、一辈子只能被别人当做孤儿院里捡来的弃婴,最终他爆发出自己长期积蓄的力量并考上了一所名校,彻底改变了自己受冷遇、看人脸色的命运。
在我看来,痛苦的本质是改变、是成就个什么。当一个人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的时候,他容易保持现状,沉浸在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痛苦的当下感受之中,而反之当一个人感受到强烈痛苦的时候,他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安,想要摆脱痛苦的他一定会极力做出某种行动来改变现状,成就一个更好或者更坏的自己,甚至变成一个与原来的自己本质上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所以我们可以说矛盾和痛苦使一个人具有向前发展的动力,不论是发展成更好的自己还是更坏的自己。孙红雷在其主演的电视剧《征服》中扮演的黑老大刘华强在幼年时是一个老实巴交、备受同龄人欺凌的孩子,因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他对现实感受到更多的是痛苦和无奈,一次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他用砖头把欺负他的大孩子的头砸开了花,那个大孩子哭丧着脸跑了,他的“壮举”也在孩子中间传开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他也因此在现实中找到了一条“路”,就是靠拳头让周围人对他心生畏惧,用暴力让所有人对他俯首帖耳,并在这条路上逐渐成长为一个无恶不作的黑道老大;格林尼亚是一个法国的化学家,早年的他是一个游手好闲、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在一次舞会中他被一位巴黎来的女伯爵羞辱了一番,自命不凡的他感到无地自容,从此他开始发奋图强,立志在科学的领域内做出一番建树,从刚开始的连中学教科书上的内容接受起来都很吃力到后来的功成名就,他用了将近半辈子的时间,并最终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化学家,凭着他的格林试剂斩获了1912年的诺贝尔化学奖,这或许就是蒙受羞辱的痛苦带给他的意义。现成的东西永远不可能有痛苦可言,因此它们只能维持现状,保持它们自己本来的样子,本质被确定、只能向着某个方向发展的东西即便有痛苦,也改变不了它们的本质,而只有在人身上,痛苦才能发挥洗心革面、痛自创艾的作用。
再说说我自己吧,早年的我因为被父母和老师逼迫不得不学习而倍感痛苦和煎熬,痛苦使我对自己的处境感到担忧,为了逃离痛苦我不得不改变我自己。既然学校的老师对我抱有成见,学校没有我施展拳脚的余地,那我就在学校外面找路子吧,从小就做着武侠梦的我在16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决定:弃学从武,利用习武和入武行来改变现状(当然我并没有像李连杰那样从学校退出来把自己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武术上面,学校这边我也没有完全丢)。在习武的过程中我吃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遭了很多使下气的罪,但是凭借着执着和不屈不挠的精神我最终赢得了师傅的尊重,也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并在这过程中遇见了一个更好的自己、一个令所有人刮目相看的黄越青,此后我又转战各领域,把在武术上学到的吃苦精神发挥到所有自己钻研的课题上:计算机编程、音乐、英语、人文科学,经过了将近二十年的努力,我终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格林尼亚式的人物,彻底改变了当初那个学校里受气包、那个因沉溺游戏而被所有人唾弃和轻慢的命运。我要感谢上帝在我的身体上植入了痛苦的神经,如果不是痛苦,我可能不会有任何动力去克服痛苦,不克服痛苦我就取得不了今天的成绩,没有那种凤凰涅槃式的改变我就永远不可能明白人生的真谛。
这就是我对痛苦本质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