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杨梅

■□汪常

一

　　从派出所回来，二哥总提议上山摘杨梅。我看天空乌云密布，担心要下雨，建议改天，但他说：“下不了，相信我！”上次就是因为相信他，说是去他的鱼塘钓鱼，结果被淋了场雨，我是不相信了。但人们总是经不住催促，况且暂时也不知道做些什么，索性跟着上山。

　　自大学毕业之后便很少上山，平日里顶多惦记几亩土地，再无闲心关心山水。时间隔得久了，偶尔上一次山，心里面莫名有些童年味道。 就比如摘杨梅，有两个小时候的深刻记忆：猫猫洞对面的陡峭悬崖上，有一株优质杨梅，鲜有人去，每年杨梅成熟时候，想要尝到正宗酸甜交杂的味道，我和小伙伴几个都会瞒着大人们，偷偷上山探险；另有一次，与表哥去外婆家，那里常年干旱，山石峭立，外婆家屋后翻过一座山，我俩竟然在那里发现一个绝佳秘境——杨梅林，恰逢成熟时候，每一株都挂满杨梅，粒粒饱满。随性躺地上，左边摇一下数十颗掉嘴里，右边摇一下，又数十颗掉嘴里，那种生活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很是享受。我俩决定各摘一袋回去给兄弟姐妹们分享，然而两大袋杨梅未到半路就全进了肚子。这俩事算不上什么特殊的事情，但与我而言是回味无穷的，除了此之外，在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到这种童年味道。

　　深山老林之中，想要尝到一颗美味的杨梅，荆棘密布的草丛首先得要突破，免不了刮伤肌肤，爱护容颜的人们是无福消受的。多年之后，我想要重新拾回一些感觉，也许是年渐大，也许是来得晚了，总有些遗憾。我们在十二弯附近苦寻不得，几乎都已被人踩过点了，偶尔遇到两颗透水晶莹、浅绿饱满的，也赶紧往嘴里面送，即刻感到所有神经都受到刺激，酸得极致，算是圆了愿了。杨梅的味道主要在一个“酸”字，就算是熟透了的杨梅，若是没有酸味，也不是好杨梅。南宋诗人方岳就这样说：“众口但便甜似蜜，宁知奇处是微酸。”

二

　　“杨梅又称龙睛、朱红，因其形似水杨子、味道似梅子，因而取名杨梅。”成语“望梅止渴”中的“梅”就是杨梅，我想那曹操也真是够贼，这种方式都想得出来，倘若不是行军打仗的年代，此等缺德的行为怕是会被群聚而揍之的。

　　因杨梅味道的独特，历来为诗家所好，杨万里就因为一个“杨”字，说杨梅是杨家的：“故人解寄吾家果，未变蓬莱阁下香。”据考证，说杨梅是“吾家果”的还不止杨万里一个人呢。而对于杨梅的评价，人们常借荔枝等相衬，宋朝平可正诗云：“五月杨梅已满林，初疑一颗值千金。味比河朔葡萄重，色比泸南荔枝深。”明朝诗人徐阶更是说：“若使太真知此味，荔枝焉得到长安？”就连杨贵妃最喜爱的荔枝也都无法比拟，杜牧对荔枝的描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便也忽然之间显得苍白无力。而清朝《靖州直棣志》也对杨梅有这样的描述：“百钱且得论摊买，恨不移根植上京。”

　　实际上，方才提到的“望梅止渴”四个字就已经打败杜牧的诗句了。你想，荔枝只是杨贵妃的喜爱，而杨梅却是光听名字就能让广大人民群众流口水的，孰优孰劣自见分晓。

三

　　杨梅的功效可不仅仅是止渴，我们来看下《本草纲目》的记载，瞬间高大上了：

　　“杨梅可止渴、和五脏、能涤肠胃、除烦愦恶气。杨梅果实、核、根、皮均可入药，性平、无毒。果核可治脚气，根可止血理气；树皮泡酒可治跌打损伤，红肿疼痛等。用白酒浸泡的杨梅，盛夏时节，食之会顿觉气舒神爽，消暑解腻。腹泻时，取杨梅熬浓汤喝下即可止泄，具有收敛作用。”生津开胃，治病疗伤，真不愧有“果中玛瑙”的盛誉！

　　人们喜欢用杨梅泡酒，譬如父亲，每逢五月成熟，总要弄点儿放到酒里面去，泡上一些时日，再取出来慢慢品尝。吃饭之前喝上二两，并美其名曰“养生酒”，这个名字足以让人无法说出劝其戒酒的理由。

　　二哥之所以多次强烈要求上山摘杨梅，也是担心时间太晚的缘故。就在两个星期以前，二嫂从集市上买了一袋杨梅，没待好好品尝，就被二哥取作他用。二嫂表示好奇，一边埋怨，一边看着。只见二哥找了一块抹布、一个大碗，抹布稍冲洗一下，将杨梅全部包起来，放碗上用力捏了捏，顷刻之间，碗里盛满诱人的杨梅汁，随后全部灌到酒里面去。完了掏出手机，邀请左领右舍，说是要开启两瓶珍藏五年的杨梅酒。待人们聚齐，一个个睁大眼睛，鼓鼓地看着从柜子里面取出的酒来，没等二哥斟酒，话不多说，各自抢着自斟自饮了，并连连称赞“好酒”“好酒””。二嫂只在一边偷着笑，她却不知道，无论杨梅泡酒的时间是长是短，味道都是极好的。

　　关于杨梅，还有一事可提，与其根有关，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只记载可以入药，但这事却没有提到。年终时候，几乎每户农家都要宰过年猪，熏制腊肉的柴火就有了讲究。有心点的人家都会去山里面挖树桩，不同的树桩熏制的腊肉，味道是不一样的。譬如松树桩熏制的腊肉略有松香味，木香桩熏制的腊肉略有木香味，而杨梅桩熏制的腊肉自然也是有独特的杨梅味了。柴火不让它旺盛，只让其发出浓浓的烟，这烟往肉质里面灌，如此熏上个三四天，便是农家最美味的口粮了，取下来保存个一年半载，味道也不会有所削减。

四

　　以上便是我个人对杨梅的粗浅认识，因为其味道酸，所以乡里惯称“酸杨梅”。

　　这次上山，是注定尝不到好点的酸杨梅了，我们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寻，约定找到了吆喝一声，终是无功而返。看样子，来年要做好提前的准备才行。当然，街上有人工种植的杨梅可以买，味道也是极甜的，但和山里面土生土长的相比，和童年的味道相比，着实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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