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一年级,我们是彼此的第一位同桌。她在左边,我在右边,我们坐在靠窗的一边。
她皮肤有些黑,双眸明亮,齐耳短发,很安静,一般不会主动跟别人讲话。你要是跟她说话,她也多半是睁大那双明亮的眼睛对着你笑,有点不好意思的那种。
她是我们班唯一一个没有参加军训、并且可以走读上学的学生。班主任总是对她特别照顾,她可以不参加早操,也经常不用上早晚自习。宿舍也有她的床位,住在我下铺,她会在学校午休。我们私下会议论她的家庭背景,有人说她是校长的外甥女。
晚自习时间,班主任经常找她去谈心。每次把她从教室叫走时,我们前后位的都窃窃私语,撇撇嘴。她回来之后,我又侧着脑袋小声的问她老师干嘛找她。回答我的都是她那不变表情,微微一笑,总是很神秘的样子。
大家也都知道老师谈话对象大都是问题学生。她总是表现的那么乖,更何况她的成绩又很出色,让人捉摸不透。
有时候,也觉得她特别的傻,经常发生在她身上的小事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有天下雨的早自习,她赶来学校上课,脑门上顶着个大包,满脸红红的尴尬表情,跑进教室坐在我身边。她嗤笑着对我说,她一股脑撞到了教学楼大厅的玻璃门上了。她怎么这么傻,让人弄不明白。
高中数学课程的第一章是集合,我永远都忘不掉。那晚,整个年级都在做一份集合章节学习的测试试卷。我们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他坐在讲桌前批改作业。教室是非常安静的,只有我们翻阅卷子的声音,我也是很认真的在答题。
突然,我的左肩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压打了一下,紧接着我潜意识的惊叫一声。这声惊叫的震慑力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甚至是有不少隔壁班的同学的笔尖划破了试卷。
侧头一看,是她,她全身软软的倒在我的肩膀上。我转身接住她的身子,喊了一句:“老师!”。大概老师也被惊住了,等到她整个上身全被我接在胳膊中,才走到我们的课桌旁。
她的身体开始抽搐,眼珠上翻,嘴唇发紫,嘴里冒着白沫。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摇着她,喊着她的名字。老师喊着让旁边的同学来开课桌,让她平躺在地上。
我的耳朵当时只听到桌椅被拖动的声音,其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老师接过她,也不记得是哪位同学,在后面紧紧的抱住我。我感觉自己也在抽搐,望着被老师和同学包围住的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几位女同学拿纸巾慌忙的擦她嘴边的白沫,老师按住她的人中,她好像醒过来了,睁眼看一眼大家,又闭上了眼睛。同学用老师的手机叫了救护车,老师抱起她,有个强壮的男同学抢过来背起她,几个同学在后面扶着,小跑出了教室。
癫痫病,这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认知中。
两天后,她又像平常一样坐在教室,还主动询问落下的功课,并约我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她卖了两份素菜坐在我面前,轻描淡写的描述了她的病症,这种病从她八岁那年一次高烧之后开始。她会经常头痛,像撕裂一般,不能吃油腻的食物,也不能情绪激动,严重发作起来自己完全没有意识。
她只能靠每天定时吃药,用来减少发作的次数。她说如果知道哪里有可以治疗痊愈的办法,她一定会去。她还跟我分享她生活中有趣的事情,也说她特别渴望可以像我们一样做自己喜欢的运动。我也总是安慰和鼓励她,等她痊愈就把她带到年级的女子篮球队。
后来一次她竟然在午休期间发作了。当时,住在上铺午睡的我,被床铺持续性的晃动和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宿舍的其他同学也接着醒来,开始还以为是地震什么的,结果发现她在床上抽搐。我们赶紧下床去救她,并叫来宿管老师把她送去医院。
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是有多大的痛苦。这种无意识的发作,都不知道何时停止折磨。在这之后,她没有再来学校。大家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有天,班主任让我收拾她的课本搬到办公室,我以为这次可以见到她,可是她不在。我也有了新同桌。
有人说她去某个地方治病了,办了一年的休学。可是直到我高中毕业,都没有听说她再回到学校。
我也始终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情,就是她第一发作的那次,她为什么直接躺在了我肩上,而不是躺在她的左侧靠窗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