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骑着车子在田野里慢行,看到新建的楼房沿着路一排一排的,原先的村庄不见了。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惆怅来。
村庄,过去叫村落,方方正正的,有着宽宽的护村河,房屋虽然破旧,有些是砖土结构的,但错落有致,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季始终洋溢着快乐祥和。村头有老井,村中有饭场。早中晚,炊烟袅袅。农闲时还有说书的艺人,晚饭后或搬墩子,或席地而坐,说书人口若悬河,听书人如醉如痴,一唱就是大半夜。如今这些都不存在了。
现在所谓的村庄,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房子象一幢钢筋水泥墙,长长的站在道路两边。既没有护村河,也没有围墙,清一色的钢筋水泥。房子的结构模式是统一的,室内的装修有时也是一样的,甚至室内住的人,生活节奏也是一样的。一般住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不是看手机就是看电视,离开手机和电视,他们好像就没有着落似的。孩子一般有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 不见了袅袅炊烟,消失了村庄内的吃饭场,生活节奏变快了,住房虽然宽敞明亮了,但逢年过节,老是有一种缺点什么的感觉……
如今的村庄,空掉了许多房子,那些房子都很荒凉,失去了往日的生气,瓦楞上长满野草,门窗紧闭或倒塌。屋外台阶上长着一些矮小的灌木并爬满藤萝,有鸟儿在密匝匝的叶片中筑巢,它们很自在快乐地飞扬啼叫。
屋前的那些路都荒废着,没有人迹,外面的人根本找不到路,也看不见路。随便走进一所空着的房子,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冲鼻的霉味。门楣上盘着的蛛网,随风飘落在手臂上和脸上,黏糊,阴冷。屋内充满灰尘,那些老旧的饭桌、木椅、灶台和碗柜,倒着,歪着,腐烂着,在厚厚一层尘埃中被定格在寂静的时空里,陷入某种深不见底的往事的回忆中。灶台里还遗留着主人生活的余烬,不过已经板结、凝固了。有些木柴还未燃尽,半截塞在灶膛里,壁虎在上面溜来溜去,千脚虫在风箱边打洞筑巢。半露的灶膛门,像油画《呐喊》中那个光头人极力张开的嘴,样子夸张怪异,却永远没有声息。
锅上的木盖已经半朽,用手一提,便有一片片木条掉进长满红绿锈斑的铁锅里。铁锅静卧在灶台上,再也听不到与锅铲碰撞那诱人食欲的声响,再也不被烈焰烧烤,再也不被生活的酸甜苦辣腐蚀与损伤。它就像一个沧桑已过的垂暮老人,一切都放下了,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只在接近虚幻的时间和空间里慢慢被氧化、锈蚀,然后残骸坠落尘埃,化作一滩铁锈而还与自然。
有一些农具或靠在墙壁上,或歪倒在布满青苔的屋檐下。挂在壁上的是犁耙和锄头,还有破旧的斗笠。木犁锋利的长犁铧已经锈坏,锈斑一层层堆积着,像饱经沧桑的人脸,让人看起来有些伤心。
所有的农具或许都是有记忆的。墙壁上的那把短锄曾经将农事一次次刻写在季节里,讲述着土地与农民的细枝末节。锄头是农民用来在田野书写收获的笔,艰苦、具体将长长短短的一生写进泥土中,汗水落下去的时候,风霜雨雪也落了下来,贫瘠的土地里拱出的新芽是农民们年复一年的作品。
无人的空屋,仿佛一张生活蜕下的皮,遗落在记忆的深处,遗落在红尘的那厢。布满苔藓与碎细阳光的空院落,只有小鸟光顾。可这里曾经鸡犬相闻,而且,这屋子所有人的童年往事,都镌刻在这里的一砖一瓦中,永远不会老去。
一片空房,消失了曾经的热闹,不等于一切不存在。也许,存在的不存在了,不存在的存在了。
村庄是人的窝巢,就像蜜蜂或鸟儿的窝巢一样,没有蜜蜂或鸟儿的窝巢还能算窝巢吗?万家烟火,延续的是一代代人的生活。冷火秋烟,不只是村落的寂寞,更是一代人的乡愁。
月光和虫声从树梢上漏下来,穿过无边的田野,走向红尘深处。回望雾霭中渐渐老去的村落,我们只是匆匆一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