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瑶瑶:
小可爱你好呀!
很久不见啦,最近身体还好吗?离上次和你喝茶聊天已经过去很久啦,幸好我还留着你的地址。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给你写信吗?听说过西湖边上最美的邮局吗?就是位于西泠印社四照阁(山顶)的中国印文化主题邮局哦。我正坐在窗边给你写信,太久没用笔好好写字,我的大脑在抱怨,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当今社会,我们的生活被大屏幕小屏幕占据,笔已经成为了摆件,可以说是一件奢侈的艺术品,而我正坐在奢侈的邮局里,观看着奢侈的西湖美景,花费着奢侈的闲暇时间,用奢侈的纸和笔,在奢侈的悠闲心境中,一笔一划重新练习写字。幸好今天风和日丽,不然这四面透风的环境能冻死我。早晨起床,我被一股神秘力量所引导,来到山顶,走进邮局,买了几张明信片,将它们仔仔细细地一一加盖西泠印社“西湖十景”印章后,就开始琢磨这可爱的小东西能给谁?猜猜看,我的朋友圈中有哪位文艺妹妹配得上这么美的东西呢?当然就是你啦,你猜中了吗?你是我的朋友中唯一一位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诗人的家伙,能把这份小礼物寄给未来的诗人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给你讲点好玩的事情,上周我和芝芝一起去乌镇玩了,还带她来杭州看了桂花。芝芝是谁?是个你不认识的女孩子,她现在在上海工作,是我的好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啦。杭州的桂花全都开了,满城飘香,下次有机会咱们也一起看吧。你听说过“木须肉”吗?芝芝在北京念大学的时候在食堂里吃过这道菜,还说有的地方又叫苜蓿肉,其实就是普通的鸡蛋、木耳炒猪肉片,她问我有没有吃过这个,还问什么是“木须”,我一头雾水,因为她提到了“苜蓿”,我只知道这是某种动物饲料,于是我告诉她我猜测可能香料里添加了苜蓿。直到后来,我知道了桂花也叫木犀(Osmanthus fragrans (Thunb.) Lour.),再联想到“木须”这个读音,再想到炒鸡蛋的形状,才突然意识到也许“木须肉”就是老板给鸡蛋炒肉取的文艺气息的名字。后来我查了资料,据现有记载,木犀肉原出现于曲阜孔府菜单中,其原料除猪肉和鸡蛋、木耳外,还包括有玉兰片。该菜传入北京等地后,由于北京一带缺乏竹笋,玉兰片逐渐为黄花菜、黄瓜片等取代。清人梁恭辰在其《北东园笔录·三编》中记载:“北方店中以鸡子炒肉,名木樨肉,盖取其有碎黄色也”。谜底至此终于揭开。
杭州的秋天,我最喜欢的一条路就是从郭庄附近出发,过虎跑路,最后到钱塘江边,登六和塔远眺大桥。从少年儿童公园到六和塔这一段是多么美啊,古木参天,落叶缤纷,我常常舍不得一下子走完,经常走走停停,在树下一愣神,二十分钟就过去了。我本来想带芝芝走这一条路,可她想走满觉陇路,只好依她。那天天气很好,有点微风,一路桂雨,就连空气都是甜滋滋的。我们就这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都没说话,芝芝小声哼着歌,轻轻用脚打着节拍,我则震惊于树木这满不在乎的美丽,它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让清风梳理着头发,“物为美者,招摇之桂”。
小时候,我家楼下的院子里也有好几棵桂花树,我觉得那几棵桂花树大约都是银桂,因为我印象中的花都是淡淡的黄色或者白色,直到成年之后我才第一次看见红色的桂花。我是多么怀念少年时呆过的那座小城啊。中学的教学楼下有很多黄色的梅花,枝干看起来瘦瘦小小,开花的时候可绝不含糊,香味可以穿透整栋教学楼,走到哪儿都知道“冬天来啦”!我就靠香气是否浓郁来判断是否到了期末考试的时候,可以算是某种香味闹钟。春天桃花漫山,那时候芝芝就会梳着小辫子带着小篮子和我一起去郊外野餐。夏天有长长的暑假,暑假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了。我记得假期里郁郁葱葱的树木,烈日晴空,有一股干燥的酸酸的气息,可能是绿色叶片中蒸腾出来的某种物质。暴雨之前空气中弥漫着臭氧、潮土油混合物(Petrichor potpourri)和土臭素(Geosmin)的气味,我会抬张小板凳坐在阳台上,长久地凝望黄色的天空和翻滚的云浪。家里终日是沙瓤西瓜,驱蚊水,干净的衣服和晒过的被子的气味。虽然夏天非常热,身上总是黏糊糊的,但我至今仍然很喜欢夏天,植物们野蛮生长,到处是一片片深到发黑的绿色,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回想起来依然在我胸口突突乱跳。就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桂花就来了。一到八月底九月初的时候,它们香气扑鼻,同时也预示着暑假结束,开学在即,所以我一闻到桂花香气,就难免有点儿抑郁。
怎么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我在离开学校之后再没有写过这么多字!我一开始只打算写一张明信片的量,现在居然写满了两张信笺纸,想和你分享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大自然如此珍贵如此美好,说也说不完,下次一起喝茶的时候再慢慢聊呀!
祝你
永远健康快乐
鹤
2021年10月30日
鹤: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你居然不在寄信之前和我确认一下,幸好我这么久都没换手机号码和地址,不过,你这散漫的家伙只顾自己写得开心,大约根本不在乎我能不能收到那封信。我对你会去杭州并不感到意外,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定居我都不会奇怪,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一处呆腻了也就该离开了。其实我也差不多,童年被生我的人抛弃,青春期之后就和家里所有人断绝了关系,人生之路上走走停停,反正进退皆是万般风景。“家”不是某一种社会关系,“家”是个人的自在之地。当你最痛苦的时候,可以痛痛快快大哭一场而不必被评价被贬低被羞辱的地方才是“家”。无论贫穷或富贵,我们的内心都可以是自由的。在这个充满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的世界上,至少对于自己的身体和心灵,我们有百分百当家做主的权力。当一个人能真正认识到在“我”之外绝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安慰,她才叩响了自由之门。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目标是什么。走过路过随意看看,一时兴起想要动手操作一番,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必要向别人说出来呢。
前段时间B偷偷告诉我你去了上海,我信了。你向来是个最无情的。我知道你成年之后就不过任何节日,没有任何纪念日,对所有的亲密关系都没兴趣,对普通朋友更是界限分明。所以,我想,如果你真的到了上海,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大概会主动和我联系的吧。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快就联系到了老朋友,这个芝芝听起来也是很和善的人。不过你在信中对她的描写得并不详细,我也只是乱猜。当今社会的亲密关系无非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人与人之间毫无界限,都在不知饱足地吸食对方的生命力,一段关系能维持多久就看被吸血的一方能忍多久罢了。人们想从一个本来已经破碎不堪的家伙身上敲骨吸髓地掠夺更多的东西,以“爱”和“家”的名义。人们想要的不是一段互相滋养,共同成长的亲密关系,仅仅是在合适的时间献出自己的自由向社会纳投名状,无非是想要得个“正常人”的名分。注意你的新朋友们,少点麻烦的关系或许对你恢复身心健康有好处。
女性天生没有家,只能不断逃亡。我们从来没有远离“家”,我们正在寻找“家”,这是一段“归乡”的旅程。祝你在这段旅程中得到属于自己的乐趣。希望我们最后都能回到“家乡”。
包裹里还有一包太仓肉松和一包粽子糖,希望你会喜欢。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瑶
2021年1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