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的一个早上，爷爷跟奶奶闹完脾气，把家里的监控拔了，吵着说要去小姑家。奶奶知道他是个犟老头儿，本来也在气头上就没管他，下午姑父突然来了，说爷爷还没到家，于是沿着去他家的路一路找也没找到。下午晚些时候，爷爷终于到了小姑家，他说在来的路上一个没站稳，栽到了路边的一堆杂草里，躺了几个小时才醒了，委屈极了。

后面几天就在小姑家过着他口中的“好日子”，说不用看奶奶脸色了。只是没两天爷爷老毛病就又犯了，半夜被送到了医院，直到那时我们也没觉得有多严重，以前也会这样，以为休息两天就好了，直到他真的停止了呼吸。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个事情不太真实，好像他都只是在老家过他的小日子。

用过小日子来形容他，也许还不太合适。爷爷这一生，确实谈不上有什么好日子。

爷爷是家里的老大，啥活儿都得他冲在前面，1米5的个子，扛起了一大家子的重担。爷爷的爸爸，也就是我祖祖，早年在县印刷厂工作，村里的人只要去城里没地儿住都投奔他。本来是个铁饭碗的工作，可惜这工作没传下来，3个儿子都在农村种地。

据奶奶说，因为出生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爷爷先天智商和身体发育都不是很好，六七十斤的身子骨，种了几十年的地，挑抬扛搬，没一样重活儿落下。三十多经人介绍认识了奶奶。爷爷的生活很简单，只要吃好了，生活多累都不会抱怨一句，一年又一年，只盼着地里的庄稼有个好收成。

爷爷年轻的时候耳朵就不太好使，老了就更听不太见了，平日里跟他说话都像是吵架。也因为耳朵听不见，所以只要我奶奶嘴一动，爷爷就觉得在骂他，为这事儿跟奶奶吵了几十年。虽然耳朵不好，但爷爷很爱和人聊天，老家后门的那条路，在村里没通公路前，是大家赶集的必经路，一到赶集日，人来人往，爷爷几乎认识所有人，每个人路过，都得聊上几句，当然主要是我爷爷自顾自地说。

以前经济条件不好，没想过给他配个助听器，后来听说有政策，可以去残疾人中心登记免费领，他吵着让我爸去帮他领，但爸爸常年都在外打工，也就过年回去待几天，又因为各种事情耽误，所以这个事情拖了很久，也就爷爷一个人天天惦记着，期盼着。23年年中，爷爷去世后半年，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说助听器办下来了。

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在外地打工，所以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爷爷耳朵听不见，奶奶脾气火爆，两人经常吵架。每次吵架之后，奶奶在吃饭的时候都会把好吃的全夹到我碗里，我眼看着形势不对，不敢反抗，只能闷声吃完。小学学校很远，需要翻一座山，有一年春节后，爸妈又准备出门打工了，那天早上下着很大的雨，爷爷就送我去上学，因为舍不得爸妈我一路上边走边哭，爷爷就在后面跟着我，他听不见，也不知道我哭了一路。

后来有一年，爷爷也跟着村里的人去了城里打工， 几个月后回来，我在进村的塘边接到了他，手里拎着给我买的零食。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一个听不太见又没有文化的老头儿，是怎么一个人在城里工作生活的。

为了脱离农村，小时候卯足了劲儿学习，想着上了大学就好了。后来在城市安了家，又怀念起了农村的生活，但我知道，我们怀念的只是那里的人。爷爷跟大多数老人不一样，他就喜欢城市的热闹， 爸妈在城里买房后，奶奶不愿意去，说住不习惯，爷爷倒是非常乐意，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但又怕住久了奶奶埋怨，于是每次都让我爸送，说我爸在奶奶就不敢骂他。

上了80之后，爷爷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在家也干不了什么农活儿，平时就织个篱笆、编个箩筐等这些技艺早已失传的手工制品（这是爷爷的绝活）偶尔我回去，爷爷就会悄悄跟我吐槽，说奶奶怎么嫌他。但我也知道，最近几年的他们，已经比年轻时少了太多的争吵。人老了，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爷爷走后的第二年，老家安了空调洗衣机，灰墙也刷成了大白墙，似乎一切都在变得更好。希望您也可以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