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群里前几日发着大雨的视频,晚上和妈妈微信,据说是连日的大雨,家门口有一条河,冬日枯水,可每到汛期也很可怕,好在妈说一切安好。
又过了两日,群里又有人陆续发出了松树菌的照片,并有乡亲开始打听售卖之类,于是喃喃自语道,又到了吃松树菌的季节了啊。
小小的菌子尤为可爱,纽扣大小的更加难得,似乎半日就会长大变老,时间再长一点便会伞面变色,伞柄生虫,基本就吃不得了。菌子好吃,切上几片家里的腊肉、和着炸广椒上锅炖便是难得的山珍美味。我钟爱的除了这道应季的美味,更回味采蘑菇的过程。
所谓松树菌肯定是在松树成林的地方才会有,家附近早已没有成片的树林,于是为了这道美味,须得翻山越岭,去到特定的松树窝子。这一路尽管费时费力,却成为童年美丽的回忆。
在长菌子的季节,连日几场雨之后的一天,妈妈便会说,可以捡菌子了喔,于是便叫上邻居母女,有时是家附近的好朋友一起,换上长袖衣裤,挎着大篓小篓,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向目的地进发。拉着家常,满怀期待,这一路上欢欣雀跃,犹如野游般灿烂的心情。沿途会经过一个长长的火车隧道,在那年月,铁路还能随意出入,这个隧道是去往目的地的必经之路,尽管可以从外围穿行,可每次似乎要故意锻炼胆量似的都要求从隧道里通过,长辈的经验是,等一列火车经过后是通行的最好时机,因为火车不会一列接着一列地到来,于是等着最近一列火车通过后,我们便鱼贯进入,外面烈日骄阳很快便被我们甩在身后,眼前一步步迈向更深邃的黑色(当年火车隧道是没有灯的),脚步也只是机械地按照此前的规律和均衡的步伐行进,稍不留神便会踏空进枕木之间的石子间,惊得一身冷汗,待调整好步履慢慢到整个人全部被黑暗吞没,眼睛也逐步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后,洞口的微光便会显现,即使没有光,也似乎能看清脚下的铁轨,而在完全没入黑暗到微光显现之间有几分钟完全的黑暗,犹如黎明前的混沌无光,那时候耳朵就只能听到大家有节奏的踢踏声,感受到自己心脏紧张的砰砰声,如果此时遥闻一声火车的嘶鸣,明知道距离很远,仍然会更加紧张的大气不敢出,加快脚下的步伐直至微光出现方能舒出一口气;有几次,运气确实没有那么好,刚在混沌之际,便听见火车越来越近的吼叫,只得被妈妈拉到两旁避让,其实隧道两边行人避让的区域还比较宽裕,可尽管如此,每每火车逼近,总感觉大山压顶,再加上洞内的轰鸣,也是紧张得透不过气,直至它啸叫着远走。
走出隧道,便犹如战胜了人生路上的小小荆棘,心情越发得意。而距离目的地也越来越近,这一路的炎热、辛劳一点都还没尝到便被即将获得的欣喜所淹没。进入树林,往往林子越茂密,越没有人来过,才能得到更大的收获,而越茂密的林子往往荆棘丛生,露水蚊虫不胜其扰,有时还会遇到可怕的物事——蛇,这也是我唯一忌惮的玩意,不过好在这些都会被找到菌子之后的惊喜所抹去,而菌子是一窝一窝的,发现一个菌子往往意味着它附近必定有更多的同伴,于是惊喜不断,汗水渍痛了眼睛、荆条拉破了皮肤都不在话下,篓子里蘑菇越来越多,到后面,已经有些挑剔,太大的,颜色不好看的已经不入法眼了。
然后妈妈告诉一种小小的一丛丛的浅黄色菌菇,说是叫黄树菌,是比松树菌更美味的品种,只是更加稀有难得。树丛中穿行很费体力,基本上篓子已收获大半的时候已经不再有上山的激情,顺便也插科打诨一番,到后来,捡到小小的灵芝、摘到红红的野果子都会比菌子更让人欣喜,大人们的篮子基本都满了,于是准备打道回府。
这番上蹿下跳,基本体力透支,一行人终于可以满载而归。只是在打道回府之前需要补充点体力,那时节正值花生成熟,路边地里随手扯下几把,也没有谁会真正怪罪。只是回家的路就感觉长征万里行,本身已走不动还要负重,于是归途便毫无记忆。
回家洗澡换好衣服,便准备享受美味了,夏季的晚上,桌子被挪到稻场,菌子在锅子里咕嘟咕嘟冒气,香味会浓郁到四处飘溢,煮锅南瓜饭,加一个青菜便是至上的美味,足以慰藉辛劳的一天。
工作后很难得在有菌子的季节回家,于是采蘑菇、吃蘑菇渐渐成为一种念想,也成为遥寄乡情的一种寄托。及至后来妈妈会在收获菌子的季节留上一份放在冰箱冷冻,等到我们归家时尽管不能尝到新鲜的口感,但也能平复下饥渴的味蕾,只是已没有当年的味道。
今年照例妈妈问我要不要冻点蘑菇,我说不必了。妈妈年纪大了,已不可能再像当年满山矫健,而她的身边没有我陪伴,我也不放心。更何况,我留念的何止是蘑菇的滋味,我流连的是当年终日奔命生活的母亲唯一一样能像游玩陪伴出行的乐趣,我回味的是充满野趣的辛劳后自我满足的慰藉,更是对渐行渐远的童年玩伴和乡村生活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