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空结雨中愁(四)

大凉国都姑臧  皇宫文华殿


第二天一早,我穿着我的黑色金蟒王袍,戴着十旒的黑色平天冠,辰时到达了皇宫文华殿。


昨夜,陇南王就被金城守军都统带兵火速押送来京,关在天牢候审。


这文华殿本是皇帝让我代他观政的地方,但我不常来这里,因为曾有一位老谏官极力劝谏皇帝不能把这个属于太子的地方随意令臣下使用,说白了,就是反对我当政,害怕我也会通过揽权壮大自己的势力后逼迫皇帝禅位,改朝换代。


怎奈皇帝不听,他便在这殿内触柱而死。我请皇帝厚葬了他,敬重他的忠诚,也叹息他生不逢英主。


皇帝也的确是个昏君,虽然也还有和那老臣一起反对我的大臣,但他终究接受了刘真的怂恿去玩乐了。因为刘真最在意的是,如果皇帝被诤臣们劝去视朝理政甚至主政的话,那么他不能使出他的浑身解数去敛财了。


鹬蚌相争,我坐收了渔翁之利而已。


和各位大臣叙过礼后,我登上丹陛,坐在了设在皇帝宝座左侧的席上。没错,那个位置就是当年曹操成为魏王后所坐的地方。


其他大臣都坐在丹陛下的席位上。


“带逆贼。”我吩咐道。


“带逆贼!”殿门口的侍卫宣道。


很快,陇南王张崇被两个带甲挎剑全副武装的士兵“送”来殿内。


张崇仍然整整齐齐穿着他的赭黄色团蟒王袍,保持了皇亲的尊严。


我没让他跪,他也很骄横地站着,挺着腰,背着双手,仰起脖子瞪着我,满脸怒气。张崇和皇帝长得很像,长眉细目,长圆脸,不过,他没有留髭须,只蓄着两鬓的长髯,比皇帝清瘦一些,一副书生模样。


我指着他身边的宦官端在丹漆盘里已经完工的明黄色龙袍和冲天冠,问道:“张崇,你私造龙袍,密谋造反,证物俱在,事实确凿,你可认罪?”


“哼!”张崇重重地哼道,狠狠瞪了我一眼,就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我。


我笑道:“张崇,按大凉律法,谋反是死罪,你想怎么死?”


“阿史那重华!”张崇闻言,厉声叫着我的名字刚想抬脚上殿,却被那两个站在他身后的士兵一把死死拽住,强迫他站在原地。


张崇蛮横地挣开士兵,扯了扯衣服,重新怒视着我,指着我喊道:“阿史那重华!孤是皇帝的兄弟,是皇亲!轮不到你来审孤!”


“呵呵!是吗?”我捋捋衣袖,笑道,“那谁来审你?”


“等皇帝回来,让我皇兄审我!”他又背起双手,斜眼瞪着我,那副居高临下的气派,好像我才是反贼一样。


“有什么区别?皇帝回来,你还不是死罪一条吗?”我反问。


“皇帝曾许诺要传位于孤,怎么会杀孤?”他还是很嚣张,理直气壮地说。


“你觉得皇帝会传位给一个要篡位的反贼?”我忍不住笑了。


“阿史那!”他又要冲上殿来,两个士兵眼疾手快再次拉住他,按着他的肩膀踹了一脚他的

膝弯,要他跪下,但他死活不肯跪,士兵的力道大得让他挣扎得满脸通红,“放开!孤让你

们放开!”


我没制止士兵,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单膝跪着,应该是累了,我才挥挥手示意士兵

放开他。


他华贵的王袍已经很凌乱了,领口的袍带也扯断了,上半片衣襟耷拉下来,发髻也散开了。


然而这个张崇倒不愧是出身帝王家的贵族,他很快站了起来,喘着气,开始整理仪容。他把头发披散在脑后,用力扯平了袖子上的褶皱,重新勒好腰带,掸去衣服上灰尘,又取出丝帕擦掉头上的汗。


做完这些事后,他才仰着脸俾倪着我,怒气冲冲地骂道:“阿史那,都是被你逼的!当初皇兄答应要把皇位传给我,就差那么一道诏书了,你居然说什么皇帝正值春秋鼎盛,龙嗣很快就能充盈皇宫,又说什么自姬周以来历朝历代皇位都不再‘兄终弟及’,要皇帝遵循‘父子相继’的礼制。你可真会搞鬼!我哪里惹到你了?你非要跟我过不去!这皇位谁来坐,是我张家家事,用不着你来插手!”


“家事?”我冷笑一声,抱起双臂道,“既然是家事,那你为何要谋逆呢?”


“不用你管!”他愣了一下吼道,指着我,“只有杀了你,皇位才是我的!你独揽朝政,打压朝臣,图谋篡位,你才是逆贼!”


“哈哈哈哈!”我大笑着站起来,走到龙榻前面,看着他:“杀了我,皇位也轮不到你!再说了,像你这么意气用事,把篡位当儿戏一样玩闹,妄图借几个兵来就挑战我手中的百万大军,太天真了吧?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是个‘清水王爷’,手里可是一点权力都没有,你能有多大能耐让全国上下来反我?嗯?”


被我戳中短处的张崇无言以对,只是抖着手指着我:“阿史那!你!你......”


“好了!”我重新坐下,理了理避膝,看着他,严肃道:“张崇,你认罪否?”


“不认!”张崇一甩袖子,转身背对着我。


“人赃俱获,不由得你不认罪!”


“哼,你能拿孤怎么样?”他把头扭过来,轻蔑道,“孤可是皇亲!”


“诸位同僚大臣,作何说法?”我没理他,问殿下坐着的大臣们。


刑部尚书直起身道:“按律,当斩!”


张崇听说后,大怒,冲过去一脚踹倒刑部尚书,边踢边骂:“大胆!乱臣贼子!你是我张家的臣,你敢斩我?”


士兵连忙从背后蹬倒张崇,将他按压在地上,任他胡乱挣扎,就是不放松半毫。


刑部尚书起身拍了拍衣服,低头看了张崇一眼,又向我躬身道:“殿下,谋逆者私造龙袍,罪加一等,当凌迟!”


“混蛋!我杀了你!”趴在地上的张崇疯了似的喊着,又有两个士兵上前按住他乱踢乱打的双腿。


“其他同僚呢?有何意见?”我问道。


“我等附议!”大臣们异口同声道。


“既然无异议,那就暂且打入天牢,明日处决!”我站了起来,说道。


“是!”大臣们躬身道。


四个士兵把张崇翻过来后抬下殿去,张崇仍旧边挣扎边用声嘶力竭地骂我:“阿史那!阿史那重华!你这个混蛋!你才是逆贼!逆贼!夺我江山的逆贼!”


我叹了口气,低着头闭上眼睛,道:“处绞刑吧,刑部即日查抄陇南王府,其家业充公,男丁尽数斩首,女眷没入军中为奴。”


“是!”刑部尚书应道。


我走下丹陛,拱手道:“今日辛苦诸位同僚了,大家各自回府歇息吧。”


“是!”大臣们回礼。


大凉国都姑臧  明王府


终于,甘南有文书传来了。


“皇帝要回来了?”书兰举着书简看,然后又小声问:“皇帝真的驾崩了吗?”


“我不清楚,甘南的亲信至今没有消息传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摇摇头答道。


“皇帝要是真的在甘南驾崩了,陇南王现在也被处决了,皇室就再没有其他男子了,若是没有嗣君,恐怕这天下又要大乱哪。”书兰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没错,”我伸手揽住她,“现在的局面就很棘手,不过,一切得等到皇帝车驾回来以后才知道。”


“重华,我害怕。”书兰把脸埋在我胸口,低低地啜泣起来。


我心情此时也很沉重,却还是把她抱在怀里,揉着她的头发安笑着抚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想当年我们也是死里逃生过的人,大不了后半生咱们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嘛!”


“我是怕你有危险!”书兰捶了我一拳。


“我也怕你有危险。”我心头一热,抱紧了她。


过了一会儿,书兰坐起身,抹了两下眼泪,说:“皇帝后天才回来,你去好好睡一觉吧,最近你都没怎么睡过,身体该吃不消了。”


“好,”我笑了,“听你的。”


大凉国都姑臧  皇宫


御林军护送着皇帝回来了,我带领百官出城迎接。


还看不见车队的时候,一骑飞马踏尘奔来,是御林军都统完颜信。离我不远了,他还没勒马站稳,就滚鞍下来,跑了几步跪下道:“殿下!”


我连忙迎上前扶起他:“将军请起,皇帝有何吩咐?”


“皇帝有令,诸位大臣迎驾后便可回府,皇帝车马劳顿,又偶感风寒,不便露面,将直接入寝宫歇息,今日不上朝。”完颜信说。


我回头吩咐身边跟着的礼官:“按照皇帝旨意,传告百官。”


“是!”礼官立即就去宣旨了。


看到礼官走远后,完颜信低声说:“殿下,皇帝已经驾崩了!”


皇后说的果然是真的。


我蹙眉问:“为何不早报来?”


“殿下恕罪!”完颜信拱手道,又看了一眼远处互相说话的群臣,“殿下,自皇帝掉入湖中受惊吓后,便昏迷不醒了,刚开始还让太医诊治,醒了一次,但过了两天后,刘真就传旨说皇帝没有生病,昏迷是因为去听西王母讲经了,现在要闭关修仙。”


完颜信喘了口气,接着说:“打那以后,皇帝再也没有出过行宫,连起居令史都不能进寝宫,但是每日饮食照常送入,术士也还和往常一样炼制仙丹进贡,只是不再要女子进去侍寝,看起来的确没什么异常。但是,刘真对末将说,我们这些带兵器的人不吉,会冲撞皇帝修仙,让我们撤到皇帝寝宫外院守卫即可。因此,末将不能再进入寝宫,也就无法得知皇帝实况,故而再无消息报来。”


“那你如何知道皇帝驾崩了?”我问。


完颜信似乎脸红了一下,低头拱手道:“是和末将相好的一个宫女说的,她负责送饮食进去,就在起驾回京的前一天,她说这几天皇帝寝宫内有一股腐臭味,像是动物死掉发臭的气味。我顿时疑心那是皇帝驾崩了,而刘真在隐瞒真相。”


“前天起驾时,御林军必须要随驾保护皇帝,我带着手下围护在车驾旁边,果然闻到了一股臭味,而且车驾内反常地放了大量熏香,但还是遮不住那股味道。末将才真正确定,皇帝确实早就驾崩,尸体都臭了。”


“殿下,这.......这可怎么办哪?”完颜信说完,面带惊惶地问。


我心里也没底,但没表露在脸上,思索了一下,吩咐道:“孤知道了,你先去护送车驾回来吧,不要慌乱,一切有孤在。”


“是!殿下。”


完颜信正转身要上马时,又想起了什么,立即回身道:“对了,殿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末将差点忘了!”


“什么事?”我问道。


“殿下,皇帝曾临幸过的一个宫女,她有身孕了。”完颜信小声说。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瞪大眼睛问:“人在哪里?”


“跟着车队回来了。”


“好生看护这个宫女,不得有误!”我命令道。


“是!殿下!”


完颜信拍马飞奔向皇帝车队。


迎驾后,我借口有事要见皇帝,就去了后宫。


完颜信说的没错,我跟在皇帝的车驾后面,的确闻到了臭味,车驾一直拉到了寝宫门口,八个和刘真关系密切的太监从车驾里面抬出一个被黄布帷幔遮得严严实实的辇座,直接抬进了殿内。


我正要跟进去,刘真却跑过来跪下拦住我:“殿下,皇帝陛下今日劳累,要歇息了,您改日再来吧。”


“孤有急事要见陛下。”我扶起他。


刘真今天一反常态,脸上的招牌笑容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惧惶恐的神色,听见我说这话,脸色更加苍白了,虚汗也从他头上渗了出来,他哆哆嗦嗦似乎有些站不稳。


刘真没答话,挥挥手让车驾和宫人们都下去了,才带我进到殿内,来到皇帝床前,他扑通一声朝我跪下,哭道:“殿下,陛下已经龙驭殡天了!”


我又扶他起来,说:“孤知道。”


刘真腿一软,又跌倒跪下了,哭得涕泗横流,伏在地上死死扯着我的衣摆哀求道:“殿下......殿下,现在只有您能救我了!殿下,救奴才一命吧!殿下!”


我摇摇头叹息道:“公公请起,先不要如此惊慌,孤去见皇后,再来计较此事。”


“是......全凭殿下处置......”刘真哭个不止。


我匆匆去了皇后寝宫。


皇后正坐在镜前,两个宫女在为她梳妆,我走过去还没开口,她便问:“殿下都知道了?”


我垂手站着:“是,臣知道了。”


“那个有身孕的宫女呢?”皇后问。


“臣派了御林军在敬事房看护。”


皇后再没说话,直到梳妆完毕,让宫女们都出去后,才看向我:“殿下准备怎么办?”


“臣想,明日请皇后下诏,说皇帝回京途中不慎染病,还朝后病情骤然加重,暴毙驾崩。”我上前一步道。


“还有呢?”皇后站起来,绕到我身后,轻轻抱住我的腰,她礼袍长长的后裾也围在我脚边。


我身体震颤了一下,定了定神,说:“还有......还有,暂且让那个遗腹子做储君,请皇后临朝听政,待它出生后看是男是女,再做区处。”


“殿下想得很周到。”皇后的脸贴在我背上,透过薄薄的袍服,我能感觉到她温暖的鼻息。


皇后放开我,抚着我的背说:“就依殿下的意思办吧。”


随后,她去了皇帝寝宫,一切必须的仪式还是要做的。


第二天,皇后下诏说皇帝龙体有恙,暂不视朝,并令那个胎儿为储君。


两天后,皇帝因病暴毙的讣告传向了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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