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他在烟酒店内买了瓶名酒。这是为了今晚的饭局而专门准备的。店主笑着告诉他，如果他还想要，价格已经不是现在这个价钱了。每到逢年过节的时侯，这种酒的价格都很不稳定，有渠道的人都会炒卖一番，使得价格比厂家指导价高出不少，但即使这样，依然供不应求。他笑着回答说，这酒喝的人不买，买的人不喝啊。店主笑了笑，没有回话。

        虽说是农历十二月，但因为有闰月的原因，所以立春已过，但离除夕还有几天。在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已经无心工作了，他们公司也不例外。每年的这个时候，公司都会制定出今年的业务指标，然后下发到每个销售员。他看了一下今年的任务，感觉有点多。经理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是公司对你的磨练，需要什么协助尽管提。他心里面一估算，要完成指标，还得靠的是他手上最大的客户。于是便壮着胆子提议，快过年了，想请客户吃顿饭联络下感情，顺便送点礼什么的，经理同意了。

        A公司是上市公司，业内知名的大企业，也是他手中的王牌。这家公司每年能给他们贡献总利润的四成，他知道公司里面也有不少人觊觎着这块大肥肉，但他们也只能空想，这是因为这家公司的采购跟他关系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逢年过节送个礼，那只是普通关系，而他们的关系，他自认为已经升华成朋友关系了。对方买车，孩子入学，诸如此类的事情都会找他帮忙，那次搬家，也是他去帮忙组装了家具。至于对方帮过他什么，他认为在业务上帮了自己很多，至于其他的，对朋友不能太计较。

        早早地他就来到高级饭馆预定的小包间，把酒交到服务员手上，包里还装着一个装有购物卡的信封。提前点好菜，以便对方来了以后可以让服务员立即上菜。因为相识多年的缘故，他熟知对方的口味，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往高价点就对了。

        对方来了以后，照例说些久等了之类的客套话，两人寒暄时，对方突然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他这才发现对方今天说话有浓重的鼻音。“着凉感冒了”，对方笑了笑，说罢在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盒头孢。“上菜吧，这药得饭后吃。”他马上跑出去，在服务员把酒开封的前一刹那，他叫住了。

夏

        她的孩子今年升初三了，看着期末考试的成绩，她不由得愁了起来。你说差吧，倒不算很差，全年级共有六个班，共三百多人，平均下来一个班五十个左右。孩子期末考总分全年级排名在五十六，这个名次在很多人眼里算是很不错了，但她不是，特别是她发现学校唯一的重点班打算安排五十五个学生以后。

        前阵子她去了自己的同学会，说起来她其实是不想去的。十几年没见过，去了其实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对于她来说，与其听一大帮人东拉西扯，倒不如几个相熟的闺蜜一起小聚。聚会一如她所预料般无聊，但当某位考进名牌大学自称年薪百万的同学要替大家买单时，她发现了一个悲伤的事实，就是没考上大学的同学好像都没来，问了下闺蜜，有几个家境稍好点的早年移民了，还有一两个说自己忙没空来以外，其他的都没了音讯。

        孩子学校是每年分班的，每学年按照去年的成绩重新分配，成绩最好的会被分进重点班，把在重点班内被超越的孩子换出来。去年，也就是初一的排名，是全年级第八十五，排在前三分之一，当时她的自我感觉还良好，后来觉得自己太轻率了。这种感觉突然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早前她帮自己丈夫的朋友搭线，动用关系把一个本来没有机会进入这所学校的孩子送进这所学校以后，第二次就是同学会以后。她有些懊恼，自己没有靠关系让在入学时把孩子塞进重点班，如果当时想到这样做了，或许孩子现在考的还不止这个名次。

        她拨通电话，打给在学校任职的朋友，得知了校长的住处。朋友再三强调，不能让校长知道是他透露出去的。她知道这份算是人情欠下了，但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丈夫回家后，她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丈夫听了以后，默默地打开橱柜，拿出一瓶名酒交给她。她便拿着酒出门打了车，把刚刚抄下来的小区名字报给了司机。

秋

        她刚把茶几收拾干净，进去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餐。临近中秋，很多人给这家的主人送礼。作为一个住家保姆，虽然她给这家人里面做了很多年，但这个家里很多事情你问她都会推说自己不清楚。刚来的时候别人叫男主人叫某处，后来叫某局了。住的地方也搬了几次，越搬越大，越搬越豪华，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作为一个住家保姆，按道理也有休息的时候，比如过年回一趟家，不过她没有。之所以没有，倒不是主人家刻薄，反倒是主人家对她太好了。给这家人做工，每年工钱都会涨，几年下来她的工钱已经是市场价的两三倍了。女主人也会把自己穿腻了的衣服鞋子之类的送她，逢年过节送礼人的多了，像水果月饼或者特产之类的也会给她，而她会把这些统统寄回家里。她怕自己请个假回家，会被短期顶替的保姆给替代，所以多年来，她一次老家也没有回去过。第一年的时候，主人家说让她把孩子接过来过年，农村孩子太野，主人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她却能知道他们不喜欢，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孩子送回去，再也没有让他来过。

        女人从书房里面出来，问丈夫：“刚来的那个是谁？”

        男人本打算在沙发上小寐一会儿，见妻子出来了就睁开眼：“哦，那是某中学的校长。”

        女人翻了一下留下来的礼物，挑出一瓶名酒问到：“送这东西，是想补那谁准备退休的缺吗？”

        男人揉了一下眼睛：“可惜啊，那个位子早有人打过招呼了。”

        女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那你还收？”男人伸了一下懒腰：“他又没明说。”说罢打了一个哈欠，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会自己到处说吗？消息一公布他自己就会清楚。”

        她在厨房内听得清清楚楚，这种类似的对话她听过不少，但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说不准就是因为她的嘴密不透风，才让他们放心把一些事交给她办。她现在只想快点把活干完，回房间给孩子打电话。孩子在念初中，听家里老人讲最近很反叛。她想着也是青春期到了，最近她特意请教了一下男主人，毕竟他是这个专业的。

冬

        他坐在柜台后看着手机，后面的展柜有各种各样的名酒，前面的柜台里面装着各牌子的好烟。柜台的玻璃上有一块红底白字的亚克力牌子，上面写着回收礼品四个字。不知道的人以为他生意不好在玩手机，其实手机中，是他在聊的生意。

        今年过年过得早，元旦刚刚过去，大家就已经在准备农历新年了。每逢节日，都是他的生意的旺季。手机里面联系他的是一个熟客，说是客人可能有点不准确，毕竟给钱的才是客人，而这笔交易里面给钱的是他。说熟也不一定准确，那只是某天下午，一个穿着打扮入时的中年女人来到他的档口，问了下某些高档烟酒的回收价格后，拿走了他的名片，约定晚上把货带来。于是他推掉了早约好的同学聚会。晚上来的却又不是下午的那个女人，而是一个虽然身上穿着看起来不错的衣服，却因为不懂搭配而略显粗俗的女人。他把那女人带来的货打开验真，这年头什么都能有假，特别是这些高档东西。确定没有问题后，他给了钱，那女人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那天以后，白天的那个女人就再也没有来过，只是通过手机联系，问一下现在回收的价格行情，确定好以后，另外那个女人就会在晚上过来。如果是节日后，女人的出货量会很大，他还会提前按沟通好的金额把钱准备好。虽然现在移动支付有各种各样的方式，但礼品回收这个行业，还是习惯用现金。

        这天晚上，那女人按约定带来了一瓶名酒。他把酒拿出来验真，抽屉里装着一个约定金额的信封。因为是节前的缘故，回收价会比节后的要高一点，因为他可以马上把酒卖掉，而不需要等下一个节日，这是行规。他们这行的行规还有，不问货源在哪，不问货主是谁。虽然他没问过，但也猜出了个大概。所以验酒时他也不需要特别细看，因为他相信酒来路虽然不明，但送出去之前肯定有人确定过真假。

        女人离开了以后，他重新打开刚才关上的卷门。突然灵光一闪，拿起刚收的那瓶酒重新看了一眼年份，又重新打开了那瓶酒的包装。几年前他刚开张，生意不算太好。有一天他闲得无聊，于是把店内刚进货的这个牌子的名酒全部打开包装，在瓶身上不显眼的地方做了一个小记号，每年这批酒都有几瓶会回到他手上，当他找到自己做的标记时，禁不住笑了起来。

——End

（这是玩票性质的一个系列短文的第四篇，这系列短文我会遵从以下几个原则：

1，由4篇篇幅相近的小故事组成

2，每一个故事都与前后故事相关，而第一个故事也与最后一个故事相关，达成一种伪环形叙事的效果

3，故事都是些小人物的故事，不出现任何人名和地名，因为这些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和任何人身上

4，触及一种不正常但却能被约定俗成地接受并被视为正常合理的事情。

希望通过这个系列表达出那些人们认为是事不关己的事情，最后都会影响到自己。如果喜欢可以点赞，如果希望看这个系列的其他作品可打开正文后文集《四段式伪环形系列》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