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这个话题想很久了。如果从因它而发愁算起,没有十年,可真的也够八年了吧。陆陆续续和很多人聊过这个话题,但在讨论中,明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被我唤起共鸣,于是我渐渐意识到,我的想法一定是有失偏颇的。努力一遍一遍和自己辩论(脑洞大的人自带这种精分技能),为它愤怒与痛苦的时候,最容易往自己脑子里录入一堆数据,等平静下来之后,再从中把属于愤怒的红色部分拣出来,让处理出的结果不至于陷入过拟合的误区。
大多数父母是尊重孩子想法的,不说从小就十分重视孩子的意见,但至少在孩子青春期后,开始摸索并建立自己较为完善的三观时,是将其视为与自己平等的独立个体一样对待的——我愿意这样相信着、期待着。但对于某些有着不属于“大多数父母”的孩子来说,成长的过程可算是一种精神上的历练。出于道义,扒小伙伴之前是要先扒自己的。
我一度强烈怀疑自己被父母,以及大环境洗脑成功了,诸如那些“孝顺”、“养儿防老”、“养儿方知父母恩”等等“高大上”的观念,让我每每出现与之相左的想法时,都自觉自愿地陷入深深的自责。但也许是我与父母之间的矛盾并不仅仅是肉眼可见而已,随着年龄的增长,中学那几年中,我脑子里曾很多次冒出一种诡异的想法,那就是“我在我家好像是一种宠物狗一样的存在。”现在想起来觉得有点可笑,但当初真的不止一次在嚎啕大哭时被这种感受霸占了大脑。嚎啕大哭的原因大多是和父亲之间的分歧,一般过程是这样的:出现分歧——我尝试讲道理——父亲不接受并发火——暴脾气的我与之大吵——争吵中因遭受言语攻击掉1000点血——冲回自己卧室嚎啕大哭/在大街上边走边哭的情况也出现过。青春期情绪能激动成这个样子也是服了自己,争吵中我并不一定都是占理的,有时错真的就在我,但父亲总能以发脾气+言语攻击来将矛盾推向白热化,有时仅仅因为他自己正在烦躁的状态,就全盘否定我的说法,或者干脆无视我的理由与看法,甚至鸡蛋里挑骨头也要顺带撒一通脾气。那种被凸显的“他养着我,给我吃穿住,但是他烦了的时候就踢我两脚”的感觉,并不是自己平白无故脑洞大开臆想出来的。于是,这种奇妙的想法促使我越来越喜爱观察我的父亲,挖掘他作为一个父亲,甚至作为一个男人,身上可能存在的问题,直至今日我和母亲讨论起他时,母亲都会说我比她看得更透彻。
必须要说,如今父母是十分尊重我的各种看法与决定的,虽然每次出现分歧时,我们仍然会通过激烈的争论来阐述自己的想法,但大多时候是能够互相理解的,我的很多意见与建议都会被他们采纳,他们的观点我也会通过换位思考来理解与选择性的接受。他们的这种转变经历了挺漫长的一段过程,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我反洗脑成功呢?
我对他们说过:“您们有时候过于夸大‘经验’二字的含金量,认为孩子吃的米没您们吃的盐多,殊不知是因为您们口太重。”
有时候他们一味打压属于年轻人的冲劲儿,那些想要尝试和体验未知领域的好奇,他们全盘以“过来人”的身份,用“难和苦”、“没好果子吃”来进行夸大渲染,看似很有道理,但其实扼杀了不少我曾有过的勇气与期待。若要举个小栗子来说的话,大概高考报志愿算一个吧,也包含选专业的问题,我想这或许是不少大学(毕业)生都经历过的。时隔五年多了,我还能回想起父亲“手舞足蹈”地说着“如果你报了清北,只要志愿一提交,你一定每天做恶梦,压力太大你扛不住。”或是“学个日语出来能做什么,不就当翻译么,路子太窄了,找不到工作。(恳请日语专业的小伙伴们不要抽我爸…)”或许他们的说法并不是“错”的,而我也在我的大学里,在我的专业方向里找到了属于我的一条路,但原本那些想要尝试的他们眼中的“小道儿”呢?本想学个小语种的(本想当个软妹子的),奈何妥妥的化身工科女汉子,唉,也真是酸爽。对于这种遗憾,父母不负责提供后悔药,栗子太多,就不一一举起来了。
我对他们说过:“我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您们的长处我学习,短处我也要包容,但触及到尊严问题时,我想还是要首先维护我的‘尊重需求’。”
青春期的时候最容易和父亲争吵起来,随着上了大学、出国留学,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感觉随着地理距离的增加,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明显近了许多。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挂念他和母亲的身体是否康健,雾霾天有没有记得戴口罩,膝盖的痛风症状有没有得到缓解,忽然就有了那么点儿“父女和谐相处,其乐融融”的架势。但就在上个寒假回国时,从机场出来坐上自家的小汽车,还没上高速路父亲就开始因为T3周围复杂的路线烦躁起来,终还是走错了路。濒临发火边缘的他,又发起了我记忆中那种刺耳的言语攻击(并不是脏字,而是一种强烈的语气上的发泄,给人以讽刺挖苦顺带踩你两脚的攻击效果)。那一刻我真的好后悔没有自己拖着箱子坐机场大巴回家,好不容易拼凑好的“父亲”形象,被他的一个招牌语气扯得碎碎的。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父亲习惯于将自己的负能量通过言语宣泄在我和母亲身上,这种恐惧可以表现为:倘若是工作日,当家里大钟表的指针临近下午六点的时候,我会对父亲用钥匙打开防盗门锁的声音特别敏感。紧接着这个声音的会是一张皱着眉头的面孔么?或者是重重地把皮鞋摔脱在地上的声音?亦或者干脆就是大喊一句母亲的名字?(此时母亲常常是在厨房里关着门做饭,抽油烟机的声音轰隆作响。)这些还仅仅是在下班到家这个节骨眼儿上,父亲可能出现的各种发脾气前的征兆之三。为了避免自己成为打开父亲情绪闸门的导火索,不知怎的我渐渐地变得特别会来事儿,知道在他下班到家前,要为他倒杯水放在餐桌上,夏天要是冰的,冬天也不能太烫;知道在他洗衣服的时候,要及时确认洗手间是否有足够的干净的空衣架;知道不能在早晨起床后和母亲聊天太多,因为父亲喜欢在早晨收拾屋子,聊天等价于偷懒不干活儿;知道父亲因为呼吸道不好,不喜欢很做饭的油烟味儿,于是家里的各种炸物,我总是在父亲不在家时才拜托母亲做给我吃。种种栗子,多到大概可以做糖炒栗子了。漫长的成长过程中,我默默就被打造成了一个体贴、习惯换位思考、比较会说话又有眼力劲儿的人(亲戚朋友都这么说,可能是真的),这其中的原委大概少有人知道,有谁能料到“体贴”都是被强烈的担心与恐惧逼出来的呢。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虽然我想如果没有这祸我的前二十年会过得更痛快一些。
母亲有时候说我太过敏感,我也承认,因为母亲和父亲结婚25年,大大小小的争吵数都数不清,但她还是能保持很乐观的态度,不把父亲的脾气和急起来不讲理的毛病当回事儿。我想“夫妻相处”这个话题我暂时没法深入讨论,但我认为这和母亲随和的性格是有关系的。在父亲强硬的态度面前,母亲甚至是软弱的,但我更愿意理解为“无穷的包容性”。相比之下我的性格倒是和父亲有点像,而我又深知父亲的特点和弱点,导致目前在各类亲戚都拿我爸偶尔发作的脾气没辙的情况下,我还是能想方设法在他面前坚持自己的态度,无视他的言语攻击,不断在他念经念累了喘口气的时候,继续给他讲我的客观道理,一点也不担心说不过他,好似身披金钟罩铁裤衩一样威风凛凛。他急我不急,想必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没啥意思吧。
我也对他们说过:“我爱您们,我也深知您们爱我,但是我不能替您们好好生活,不能替您们吃健康的食物,不能替您们多做运动,不能替您们找到生活中的乐趣,享受生活。”
前些日子我在朋友圈发了条挺长的状态,大致是说“真的很欣赏德国中老年人普遍的生活态度,他们喜欢在午休的时候坐在冰激凌店外的桌边,一勺一勺地品尝小山一样的奶油冰激凌,或者站在阳光里一口一口地舔华夫甜筒;他们常在傍晚或周末,一双一对地牵着手,悠闲地在步行街漫步,时而停下拥抱或亲吻,甚至拄着拐杖的老人们,也要拉着对方的手,步履蹒跚于熙攘的街道。”暂且不讨论冰激凌是否是健康的食物,个人非常非常渴望以这种享受生活的态度,作为自己在生活模式上的追求。这追求并不崇高,相反,可以算是最基本的了,但我的父母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近几年最怕听到母亲说:“我要是现在退休就好了,就到国外陪你去。”每次听到都吓一身鸡皮疙瘩。说实话,我万分恐惧母亲这话背后透漏出的一种观念,那就是“孩子是我生活的重心”。且不说我已经20多岁了,大学都毕业了,并没有太多要紧的关卡需要父母操心了,就算我只是个青少年,他们也并不应该把我当作几乎生活的全部。但现在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因为似乎他们已然保持这种状态好多年了。我从未希望父母因为我失去他们原本的生活,也不知道生我之前他们的生活是如何。但处于相仿的年龄,他们是否也像我现在一样,有自己的爱好,有规律的运动,有适合的朋友圈,有无数纷繁的脑洞亟待开发,了解自身的长处与弱点,想要努力成为让自己更欣赏的“自己”。如果他们为我失去了这一切,那真的太过遗憾,但也只是遗憾,并不是自责。
客观上,父母年轻时的各种资源太过稀缺,经济水平偏低、大环境较为闭塞、社会发展相对不完善所导致的种种问题让我和父母两代人,在生活条件上、各种观念看法上并不能横向地作比较。这可能就是大家口中的“代沟”吧,一种因时间上的无法逾越而造成的思想上的鸿沟。于是,我大胆猜测父母可能在生我以前便没有比较丰富的生活内容,可能疲于奔波生计,养家糊口,继而在生我以后陷入了以我为重心的状态。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读到,父母在孩子成年离开家时会经历一种情感上的波动,我想越是习惯了围着孩子转的父母,波动越是剧烈吧。所以近些日子常常在想,怎样才能让父母顺利地度过这段波动期,帮助他们找到本应属于他们,而他们之前没能(或没机会)重视的生活内容。最开心看到老妈发来的和其他阿姨叔叔们一起踏青旅行的照片;喜欢听到老妈说她养的蝴蝶兰开花了;老爸偶尔能跟着老妈出去玩儿一次,别提能多让我欣慰。
我还对他们说过:“有些新的观念,新的现象,也许您们不能接受,但是他们客观存在,并且是应当被理解的。当我支持这些观念时,也请您们理解我。”
不知道这个栗子该不该举,但今天朋友很难过,我想我该为她说两句。朋友因为恋爱的问题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她的母亲甚至大哭着咆哮让她保证会离开那个女人。之前也曾了解到,一个不算熟识的学术牛人因为坚定自己的取向,和父母断绝了关系。我大胆地在母亲面前提出过假设,想知道她作为六零后的代表,是怎样看待这类现象的。而她一脸为难的表情,开口便是“还是好好找个男人嫁了的好”,让我颇为失望。在微博上给母亲分享过一个微电影,片中描述了一个异性恋为少数的世界。母亲看后十分震撼,似乎是体会到了自己的爱情不被他人,甚至是至亲之人理解会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然而我知道短短的视频并不能从根本上,让上一辈人接纳他们眼中“疯狂的想法”。朋友说起她过激的母亲时,我不知该怎样做才能帮到她,只能以只言片语劝她尽量坚定自己的想法,而母亲仍然是爱她的,只因她太过固守陈旧的观念,以及用了最错误的方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内心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也许同性之间的爱情在他们看来是荒谬的,无论我将多少统计数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都难以接受,甚至会认为“如果有这样的孩子那将是多么丢脸的事情”吧。是否该说“幸好”,父母不曾在我面前针对这个话题提到过“丢脸”二字,不然那一定是件特别让人心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