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三岁,也就是上初一那年,班里从湖南转来了两个女生。一个叫叶曼玲,于她,我现在只剩下温柔娴静、字迹娟秀两个印象,她只待了一个学期就走了。另一个则要熟悉一些;然而所谓熟悉也只是相对而言罢了。她叫喻颖,坐在我的后面,大约那时已经是很高挑的了——也可能是因她体型纤瘦。想到她时,她便总是纤瘦、高挑的样子,再要定睛凝视,看清眉眼,则一切都模糊了。可即便模糊了,她的纯真、温暖的笑容依然清晰地绽放在我的脑海中。
她为何来到我们这个被山重重叠叠包围的地方,实在是一个谜儿;可无论谜底是什么,总之她是轻轻盈盈地来了,而且坐在我的后面。在那会儿,男女之间界限还极其分明、互不交流,倒也并非封建思想的作祟,只是还没有脱尽男女不在一块嬉戏的孩子心态。她却是大大咧咧的,举止大方,并不顾这些,和我们有说有笑。可要说我们之间说过些什么,我实在记不得了——兴许讨论过学习吧——所以最终只记得她的笑容。
她虽是常笑,有段时间却是极苦恼的,怕不是因为学业或是念家。她虽说学习算不上刻苦,成绩却也总不出班上前十名;至于念家,以她开朗活泼的性格也是不至于苦恼的。
情况是这样的,每到晚自习课间,我们教室窗外都要挤满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似的人,为着一睹她的芳容。我对男女之事颇有些后知后觉,后来读到《围城》,里面说唐晓芙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忽然间想到她。我想起她确是和我们常看到的女孩子多有不同,她不像我们的乡下姑娘喜欢学大人,戴耳环,装饰出一种颇显俗气的时尚,而只满足于天生的清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也是人之常情,奈何君子之中夹杂轻薄之徒。他们有的朝里面打唿哨,有的拿发出刺眼红光的激光照射她的眼。这时她便皱着眉,用手护住脸,极无助的样子。
约莫与此同时,那些人把我叫出去,警告道:“你不准喜欢她!听到没有!”
“我就要喜欢她!”我说。我这样无畏地说,虽是恃于自己成绩好受老师喜欢,却也是出于看到她无助的一腔愤怒、想要保护他的男子气概。至于为何会受到这样的威胁警告,我从未深究过。
后来贴在窗外的人似乎少了一些,她的笑又多了一些。但毕竟她来自外省,住亲戚家,这方面的苦恼终也没有完全断绝。我想她初二的转走大概与此有莫大的干系。然而究竟是什么原因,如同她的到来,在我终究是一个谜。
初二上学期发成绩单那天,我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又看见了她。是如何一个情形我也记不得了,骤然相见,话反而不多了,大概只寒暄了几句,知晓她先放了假,末了是她嫣然一笑地说:“每到这个时候你都考得那么好。”真怪,从小到大那么多次考试的成绩我都忘了,唯独那一次的还深深地记得:班上第一、年级第三名。我也不知为何总还深深地记得。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见她的笑。从此她便散落天涯,杳无音讯了……
我再也没有找到过她。也许,她在我的生命中,就如一朵火花兰,来时悄然,放时绚丽,去时复是悄然。可在我的内心深处,那朵火花兰,却永远绽开、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