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个讲究:嫁出去的闺女,不能在娘家过大年,否则会冲本家哥哥的运。所以我自94年嫁到潞城以来,从未回乡过一个年。无论回乡过年的念头是多么饥渴,但始终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数年后,外甥女也嫁到潞城,我不再独在异乡为异客。不能回家过年成了小姨和外甥女共同的心病。
思乡之甚难为客。脑子灵活的外甥女,给她自己想出个法子:“大年三十不让回,我初二回,也是陪爹娘过年。”我不由暗暗佩服外甥女年轻的脑子。她能想出初二回家陪父母过年,可我嫁出数十年,未曾想过正月回去探望父母。
可是,那几年交通不便,正月初二还没有通往故里的公交车,也没有出租车。即便心有所牵,心有所法,大年初二也无法归家。人毕竟不会插翅飞越关山,外甥女继续忍受过年不能回家的愁苦。
今年,外甥女又出灵招,出租车遍地兴起,何不从潞城租了一辆面包车咱们初二一起回乡?好。她探望父母,我探望姐姐,我顺口应了。
邯长和大运高速路的畅通,让我们只用四小时就平坦、舒服地到了大营。若不是二条高速路,恐怕我们还得在太原住一宿。大包小包,辗转交通,也是受罪难熬啊。
早上七点半从潞城出发,十一点半到达姐姐家。姐姐和姐夫已经熬好了烩菜,拌了一大盆豆芽土豆粉。桌子上摆着盛满驴肉、火腿的盘子、笼子里热着油糕、年馍、鸡腿、排骨和两条大鱼,饺子也已包好。姐姐的年饭,比我们还丰盛。我心下顿生安慰。
姐姐和外甥已得病三十余年。顽固的疾症,不仅躲走了他们的安康,也夺走了他们不少钱财,更夺走的是母子的生活能力和正常人的思维。姐姐母子不懂吃穿,不做家务,不懂享受,也无财力和心情享受。姐姐家的衰败,让村人如躲避瘟神般躲避着他们。虽多受人歧视,然灾病更比歧视可怕。可怕到亲戚们去探视姐姐,也无法正常过活。即便是弟兄们极力周济,也是渗了沙眼。
昔日的外甥,因常年疯跑,沾惹了满面、满手白癜风、即便不疯跑也是见东西砸、见人就要钱,见钱就胡花、不洗脸、不穿衣、常年反穿着一过时雨衣。而眼前的外甥,白癜风只剩下嘴角一圈,瘦脸干净,穿着新衣服新鞋。面貌焕然,有精神,大有健康气息。我准备掏出十块钱给他,外甥女说“我刚才给他一百块,他不要,说他要钱没用。”
外甥居然变得拒绝钱了,实属稀罕。姐夫说:“小平这会儿不作害人了,也不害东西了,也不往外头跑。”“人家洗完脸,把洗脸水倒了,又把洗脸盆和香皂放到原来的地方。还给倒桶里的脏水,倒完又把桶放在原来位置。”外甥默默地干活,然后默默地在院子里绕圈。看着蔫蔫的外甥,我心里突然一阵疼痛和感动,眼角泛起潮湿。外甥到底遭了多少罪,只有他自己清楚,我只能从表面估计个皮毛。可怜的外甥。感谢老天爷开眼,让外甥的病有了起色。
眼下的姐姐,正在地上系着围裙,忙着招待我们。一边儿招呼我们上炕,一边忙着煮饺子,一边又不停地抬头张望窗外来回圪绕的儿子。儿子病情进展怎样,她心焦啊。姐姐已然懂得关心儿子了。
姐夫则从里间拿出一串一万响串炮,噼里啪啦地在院里放了起来,放完串炮又放好几个大头炮,又放几个烟花。虽说是初二,却盛同大年三十。
吃饭时,我才注意到炕头对面的红柜上,摆着一个平面小电视,虽然小,但他们也能在年三十看春晚,可以在平时了解新社会新风情。姐夫之前也买过好几个电视,但均被外甥解刨后扔掉了零件。姐夫说,外甥现在偶尔也看电视,还知道现在国家已经放宽了政策,允许生二胎。还让他妹妹再生一胎。外甥懂得他妹妹只生一胎,孩子没个伴。外甥正常的语调和思维,让我感到欣慰激动,这些正常正是家人们心心念念期望的状况。
时光总是过的太匆匆。吃罢饭,帮姐姐洗完锅,已经是午后三点半。因外甥女家中还有瘫痪的老公公,不能在外过夜,为赶时间,早些回去,照顾他公公,我们只得别过姐姐和姐夫,打道回府。临走前,姐姐姐夫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海带、年馍、油饼、三尖、锅盔、豆腐、粉条、丸子、烧肉、黄米面、高粱面,给我和外甥女对半分开,硬塞到了车上,甚至连熬好大烩菜和煮好的饺子也一并给我们装进干净袋子放到了车上。姐夫说:“你们忙,也不会做这些老家饭,我们经常吃,不稀罕。”我怕塑料袋不够,把来时装苹果的袋子拿出给姐姐,让姐姐用,姐姐却嫌不干净,说:“家里有新袋子。”说罢,便从里间拿出一沓黄色食品袋。我惊诧:“姐姐居然懂得嫌我的袋子不干净,居然懂得买食品袋!”这喜事直上眉梢。
上车后,扭头拜别姐姐一家,却看见门口墙上的贫困户告示牌。姐夫告诉我们:“咱们家去年识别成贫困户了,还给办了低保,在卫生院看病不花钱。还有补助,老大意思了,幸亏好政策,不然这人家没法过。”
又是一个大大的欣然。
我期盼:未来的日子里,姐姐一家在春风的吹拂下,幸福之花迅速开满园。正如唐代著名诗人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