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外面的山和树呼啸而过，只留下一片深绿浅绿，夹杂着枯草的黄。
春天已经来了，即使是枯草，仔细看，一定能从中看到绿色的芽。
“有没有告诉妈妈，我清明节回家？”
“嗯，跟妈妈说了，她说怎么不早一天回来呢？”三姐在微信上悄悄和我说。
2018年清明节，阴历二月二十。
清明节前一天，也就是今天，阴历二月十九。
五年前的今天，爸爸离开了我们。
“跟爸爸说，我面试结束了，马上就回家啦！”2013年的这个时候，我正在到处找工作。已经好几天没听到爸爸的声音了，姐姐说爸爸又住院了，不过状态还好。
“嗯，面试完就赶紧回来吧！”姐姐的声音里有些疲惫。心里感到不妙，若爸爸安好，定会不让我着急，定会安慰我，让我好好找工作。只顾往前奔，脚下的步子早就乱了套。
“爸怎么样了？”二姐开车去车站接的我，从车站到医院，一路无言，因为怕听到坏消息。看到二姐从车上往下提西瓜，才敢张口。
“你自己上去看吧！情况不太好……”我的心一沉。
飞奔上楼，直奔爸爸的病床。
爸爸睡着了。
眼窝深陷，脸上已经没有多少肉，蜡黄蜡黄的，我坐在爸爸床头，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爸爸，手里紧紧地抓住爸爸的手。“医生刚给爸爸打了吗啡，睡着了。”大姐轻声告诉我。“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泪水已经无声地流淌在脸颊。
“爸爸这次发展得很快，前几天我们还陪着他散步……”
“先让爸爸睡会儿吧，他太累了。”
“你也过来休息一下，等爸醒了再过去。”三姐叫我。
天已经黑了，让人害怕的那种黑，黑夜好像再也过不去。“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我还要听爸爸说话啊！”
“先吃点东西吧！”三姐夫买了几个煎饼果子回来，递给我一块。
“霞，快，爸醒了！”守在床边的姐姐和弟弟一起叫我。
一个箭步窜过去，“爸爸，爸爸，是我啊！你的小五回来了啊！”
爸爸睁开了眼睛，笑了一下，重重地握了一下我的手。我看出爸爸为这个动作与微笑所做出的努力。
我的爸爸，你怎么了？跟我说句话啊……
那一夜，守在爸爸床前，不断擦拭着爸爸手心里的汗。
“爸爸，你吐出来啊！吐出来就舒服些了……”
“爸爸，我们不嫌脏，吐出来……”
爸爸的肚子鼓鼓的，我回来的第二天就开始从嘴里往外吐血。爸爸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总是忍着，我们心疼着，鼓励着。
“爸爸，你能看见外面的大屏幕吗？和济南泉城广场那个一样大。你快好起来啊，还要带你去玩儿呢……”声音早就开始抖了。
爸爸半躺在病床上，精神好一些就往外看，听我说话。
“大夫说爸爸的眼睛这时候应该是看不清楚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老天为何如此折磨我的爸爸？
“孩子，不用管我，你们快吃啊！”又到午饭时间，堂哥和弟弟把饭买回来，我们刚分好饭，爸爸要坐起来，我们都围过来，爸爸含糊不清地对我们说。
“嗯！”“我们吃！”我们笑着大口吃着，眼里有些花儿都亮晶晶地闪烁着。
这是爸爸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
……
“爸爸，你看谁来了？我娘来了，还有晨晨，你的大孙子。”我总是故作轻松。医院里有我们姐弟几个，妈妈一直在家里等着。今天带着晨晨一起来了。
爸爸挣扎着要起来，我们把床摇起来。妈妈心疼得在旁边落泪。
“娘，爸爸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你喂他喝点红糖水吧！”姐姐端过来一碗红糖水，妈妈拿着一把勺子，一勺勺地喂给爸爸。“爸爸，我娘喂的哟。”
爸爸突然要接过妈妈手中的碗，艰难地放在嘴边，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爸爸还是最听妈妈的话。”
这是爸爸喝的最后一碗水。
“大夫，我是某某床的家属，我想咨询一下我爸爸的情况。”我再也坐不住，悄悄地来到医生办公室，我不要爸爸这么受罪。
“哦，你是他的五女儿吧？你是不是在北京读研的那个女儿？你爸前几天还能说话的时候经常提起你！”鼻子一阵酸楚。
“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爸爸的照顾，我想知道我爸爸还能好转吗？他这样太受罪了。”
“实事求是，他现在只能靠吗啡止痛，基本不能进食，只是在维持生命。他确实很受罪，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
仿佛有心理感应，仿佛爸爸就在等我松这一口气，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那天傍晚，哥哥姐姐们开始忙乱，我穿好衣服，守卫在爸爸床前，轻轻在爸爸额头上吻了一下：“爸爸，我们回家！”
“爸爸，我们回家了啊！”
“爸爸，我们陪着你呢，别怕啊！”……
四姐还在从青海往回赶的路上，我们姐弟五人守在爸爸跟前，一路呼唤着，守卫着……
那一路真长，夜真黑……
“霞，你帮爸爸拔针管。”
“嗯。”那一夜，不知道哭了多久，我蜷在爸爸旁边睡着了。再醒来时，大姐夫已经从贵州坐飞机连夜赶回坐在炕边哭喊着，守到天亮，大人们说：“不能等了！身体就要凉了！”
“四姐还没到啊……”
“不能等了……”
“不能等了……”
“霞，你拔针啊……”
“嗯……”
昨天夜里，他们已经给爸爸换好了衣服，袖子是雪白的。
拔出针头，爸爸的血渗出来了，血已经有些发黑……我的一只手还在爸爸手里握着。
“爸爸！”
突然间，邻居们把爸爸抬了起来，我慌忙从炕上跟下来，靴子来不及拉拉链就往外奔。
“我的爹啊……”姐姐们还有弟弟已经跪在了四周。
爸爸躺在堂屋的正中间，用椅子和木板搭成的灵床……
“啊，爸爸，我爸爸还没走呢……爸爸……爸爸……”开始嚎啕，声音开始撕裂……我的手伸向爸爸，三姐使劲抱住了我。
“别闹啊，霞，爸爸已经走了……”泪眼中看到的是另一双泪眼。
“不，爸爸没走……”
“霞，别这样哭，你爸爸会走得不安心……”邻居大娘大婶们开始劝我。
“我不，我要爸爸……”
“别闹了！再闹你就别在这儿守着了，去西屋陪咱娘吧！”弟弟冲我吼了一声。
“霞，这样哭，咱爸不放心，咱不这样哭啊！”三姐哭着劝慰着。
我使劲点点头，泪水一滴滴滴在地上，小声嘀咕“我爸爸还没走呢……”“姐，我想再看一眼爸爸！”我小声跟三姐说。“嗯，我也想看，但是不能掀开。”“为什么呀，我保证我不碰爸爸……”姐姐摇摇头……
“霞，别哭爸爸，哭爹……”大表姐在叫我。
“我不，我要爸爸……”
“叫爹啊……”
“霞，让爸爸安心走吧……”
……
“爹……”一声长啸，“你放心走吧！”心一阵阵疼痛，摊倒在三姐身上。
“我的爹呀……你怎么不等等我……”中午一点多，听到了四姐的声音，四姐先去西屋看了一下妈妈，哭着奔过来。
“姐，你怎么才来，爸爸就等你了……”我和四姐抱在一起痛哭……房间里哭声一片……
“爸，吃饭了啊！给你吃豆腐，还有肉。”到了吃饭的时间，妈妈放在爸爸灵像前一碗菜，我陪在旁边，大口吃着，和爸爸说着话，把我碗里的肉和豆腐夹给爸爸。爸爸还没有离开我们，我感受得到……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爸爸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敲下这行文字。
爸爸，你还好吗？那个地方是不是鲜花满地，再也没有痛苦？
爸爸，五年了，你离开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五年了，女儿知道，你从未离开，一直在守护着我们……爸爸，如果，如果有来世，让我来守护你……
五周年，谨以此篇献给我亲爱的爸爸，以寄遥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