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季节,白露刚过,秋分还差那么几天,清晨的空气清凉甘爽,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目但绝不至于把人晒出汗来。在这样的季节,或许因为周末得空,或许因为在办公室晕头晕脑了一天,你可以弯去某一个不起眼的小饭店坐下,噼噼啪啪剥着炒瓜子,跟熟识的店老板闲扯着些家常话,讨论店里的菜式口味。
不知是何缘故,这些小饭店老板都是些憨性子,讲话的语调大都缓慢悠长,一字一句好象都需经过仔细斟酌才肯完整说出来,让人不由得担心厨房师傅炒菜的速度。
如果到得早,如果运气好,等你接过小妹泡上的热茶,老板会带着舍不得的口气向你透露有新鲜的“扯树辣椒”,顺便强调是某个乡下老婆婆从自己土里辛辛苦苦摘得来的。要是你有过买到伪装的“土鸡蛋”的经历,对老板的信誓旦旦一定是将信将疑的。因为那些狡猾的商贩真让人防不胜防。菜贩子会特意选些个头小的、歪头歪脑的大棚辣椒来蒙蔽人们的眼睛。如何鉴别“扯树辣椒”的真伪,只有用最原始的办法,亲口品尝。
有别于温控的大棚种植,有别于冷藏运输,有别于奇迹般的所谓延缓老化的加工工艺,本地顺应时令培植的蔬菜,味道总是要甜美自然许多。尤其是夏天的蔬菜。也许由于一天中长达12个小时的热情灿烂的阳光,也许由于及时丰沛的阵雨,也许还由于阵雨后的彩虹和夜空中的星光萤火,这个季节的蔬菜也像那些爱美爱热闹的女孩儿:宽大的叶片拥拥挤挤,花儿们开得唧唧喳喳,粉冬瓜扁南瓜长丝瓜紫茄子绿辣椒鲜嫩多汁的菡菜空心菜,攒足劲地一茬接一茬……那些赶墟的苗族姑娘们也正是这么欢天喜地盛装歌舞吧,银饰琳琅夺目,彩裙如海浪起伏翻腾......而且越是到了时令末尾,这些夏季蔬菜的味道倒越是醇厚甘甜。秋丝瓜更加甜。秋茄子更加清香。扯树辣椒的味道则几乎改了火辣辣的个性,似乎要给人们的审美观一个小小的问号。
几场秋雨过后,菜园颇有些瑟瑟。贡献了大量果实后,所有的藤啊树啊苗啊都走向衰老,园子里黄叶飘零,看上去空落寂寥了许多。曾经垂垂满枝的辣椒树失去华裳遮蔽,枝干筋骨毕露,而且还断手残脚,怎么看怎么像旷野里孤独的稻草人。这些辣椒树,枝杈间零星挂了些小得可怜的辣椒,大不过指头长,小的就指甲盖那么点,还都长得歪歪唧唧的,和超市里油亮大个的灯笼椒简直是云泥之别。
是该翻地种新的时候了,菜把式估摸着这些小可怜们再也长不大,于是在某个露水未干、地头还湿润的清晨,辣椒树被连根扯掉,横七竖八倒在篱笆边,家里的老人和娃娃拖张板凳坐了,慢慢地摘,随便地扯,或许连枝带叶给扯了下来,也无人在意,毕竟是值不了几个钱的东西。这孤独的“稻草人”最后的命运并非孤独,它们被烧成火土灰,合上鸡鸭粪做成蔬菜底肥,将很快长出青青的蒜苗。
但是千万莫小看了这看相不好的扯树辣椒。当人们开始厌倦模糊了季节淡而无味的大棚菜,当人们开始返哺归真、生活寻找新意,以往上不了台面、只让菜农独享的这道农家风味就变成了一样稀罕的菜式。
仔细地端详着盘子里的它。被猛火与锅铲“塌”得扁扁的软软的,却执着地苍翠,似乎蕴足了天空的蓝河水的碧,似乎要和那稻子的金黄媲美!它皮薄肉嫩,爽软清甜,辣得温和,只需简简单单清炒,起锅前淋上几滴陈醋便可,不需要多少调料和多余的装饰来画蛇添足。
当你细细品味,唇齿间有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让你生出些对即将过去的季节的感激和不舍。更重要的是,你还生出了些等候和盼望。生命正是因了这些小小的满足和感动而更加值得留恋。
我常暗自猜想它美味的由来。是夏日的最后一场热恋吗?那么轰轰烈烈,却极尽温柔缠绵!是过气优伶对命运的抗争吗?在这空旷的舞台,在幕落的最后瞬间,那积蓄着生之力量,从胸腔流淌出来的眷恋!好象是又好象都不是。自然界,毕竟不同于人类那些情感变幻。土地的馈赠无穷,给得竭尽全力,像母亲哺育孩子。土地也不愿亏待她的任何一个孩子,没有美丽的姿态,就有诱人的香、甜美的果,失去一样必定以另一样来补偿。土地生生不息,一季接着一季,呼唤着生命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