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说起北京,会想到老舍充满京味儿的《茶馆》,史铁生处处留着车辙和母亲脚印的《我与地坛》,以及郁达夫清静悲凉的《故都的秋》……可即使看过这么多关于北京的文学作品,甚至在年幼时去过故宫与长城,北京在我心里依旧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八月初,我偶然听说了喜欢的歌手北京鸟巢演唱会二次开票的消息。其实一整个暑假,我都对演唱会朝思暮想,但碍于近日家庭条件,一直没忍心开口。这一次姨姨借了我五百元购票,八月连着做了十天的英语家教,终于还了钱,也凑够了两场往返北京的火车硬座。就这样在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我攥着身份证,斜挎包里装着相机,小背包里塞满了充电宝和零食,喜出望外地出发了。
贰
我生活的小镇在城市的最西边,母亲载着我一路向东,开往我素未谋面的火车站。一路都是郁郁葱葱的梧桐,到了西站已是落日熔金的傍晚。橘红的夕阳在火车站的玻璃上留下了珠圆玉润的倒影。我举起镜头想要捕捉,可只能拍到现实世界中游客的身影。
我随着无数陌生的面孔排队等候,检票,后知后觉地就上了火车。对面的爷爷因为劳累了一天睡了一路,而左侧和我隔了一个过道的姐姐,一直在认真看书。其实我也带了本四级词汇,索性就拿出来默背了两个小时。不是装模作样,单纯地因为火车上没有网络,手机的电量也想多省一些留到演唱会现场。火车上很安静,我竟出奇地记住了很多陌生的单词。
晚上十点半,我在新乡换乘,然后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坐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火车上人很多,我小心翼翼地挤了很久才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车厢里很嘈杂,有几个阿姨大声地聊着家常,时而打抱不平,时而哄堂大笑。我认真观察着这辆车厢,有喝着星巴克的年轻男生,有捧着鲜花的漂亮女孩;当然,更多的是买了站票倚着座位睡着了的姐姐,还有自带小板凳坐在地上的奶奶……前几天做了一道四级的翻译,“现在中国的经济水平越来越发达,就连很多乡下的老人和农民工,都可以享受到飞机。”不是我不支持国家正能量,只是现实 ── 好像并不是这样。
车厢内太喧嚣,再加上硬座一夜实在不舒服,我怎么也睡不着。凝视着阴郁的夜色,火车开得比高铁慢很多,我清晰的看到往事随着窗外被夜幕吞噬了的风景一点点倒退。终于在凌晨五点,听到了终点站北京西站的播报。我急匆匆地收拾放在行李架上的包,搂着沉重的行李,过了整整半个小时,列车终于停靠。
叁
北京西站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我很快找到了出口,准备去站外吃一些早餐。马路边都是整整齐齐停靠了一排的出租车,与此相应的是站旁铺着床单的爷爷奶奶和小孩。我不知道这里有谁能承担地起并不便宜的打的费,我远离的士,径直走向商业区。
所有的店铺都没有开门,我看到了一位穿着橘色工作服打扫卫生的老爷爷,无人监督,却在认认真真地清理,收拾垃圾。我举起单反,很想悄悄拍一张照片。只是爷爷突然抬头──我被发现了。他匆匆避开我的镜头,然后继续不动声色地打扫卫生。我有些尴尬,放下相机时,很想说声“抱歉,打扰您了。”我不喜欢去干涉别人的生活,只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美好,是这死寂的商业区中唯一的生机。
在附近吃了一碗馄饨后,我竭尽全力去寻找地铁站。之后才发现,它和刚才的火车站竟然连在一起,共用了一栋建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从洗手间出来,碰到了一个穿DSP的女孩。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谦友?”她兴奋地回答我,“你也是一个人来看演唱会的吗?时间还早,那咱们上午一起去转转吧”我笑着答应了。一瞬间发现,即使在相同的地点,也会有不同的场景,不一样的经历,遇见新的人。
肆
忘记了坐的几号线,我们就这样到了北海公园。北京的街道特别好看,左侧的墙壁上是错综复杂的古画,而马路对面则是低矮的城楼。付了十元的门票进了北海公园,此时才是早上七点,环湖的小路上有老人听着充满北京味儿的相声,而码头旁的爷爷站在还未出摊的船上和岸边的人聊天……我们就这样坐在白塔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头顶是轻拂的柳叶,眼前的桅杆上停落着数不胜数的灰黑色小鸟。我举起相机,想要记录这一刻,可还未按下快门,鸟儿就全飞走了。忽然觉得,我对于这儿的人和物,就像是误入领地的异乡人。
接着我们去了附近的恭王府,里面全是满清的服饰文物以及一些古建。当时真的有认真的一点一点看,可具体什么内容,现在实在不知道了。只是清晰的记得胡同里十元三瓶的老酸奶特别好喝,景区的刀削面要四十元,还有朋友递给我的豆汁是我有生以来最难接受的饮品……
因为一夜未眠,我实在是太累了。于是提前告别,上午九点半就到了鸟巢。关于演唱会和追星这件事,我在日记和vlog里面写了很多很多,那就不方便展示给路人看了。
伍
演唱会结束已是十点半, 从鸟巢M口出来,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浑身是汗,精疲力竭,再加上我的背包被后面的人不小心洒满了饮料,以及最后哭了整整半个小时……此刻我的心情降至冰点。我举起手机就给妈妈打电话,想坐高铁回家,或者在北京订个酒店提前住下。可是此时的高铁最低价已经涨到了一千二,酒店亦全部满房,我只能拖着沉重的身躯和我的朋友一起前往火车站。
雨像泛滥的银河,如雾似纱,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半个小时后,害怕错过最后一辆地铁,我们打着伞,淌着水流,一步一步走向新奥购物广场的站台。
新奥广场的地铁站建的非常隐蔽,我跟着绝大多数看演唱会的人群,穿越层层天桥,楼梯,终于到了站台。站口的警察叔叔大喊“还过什么安检,赶紧回家,快赶不上最后一辆车了”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心力交瘁地挤上了地铁。
那辆晚班车特别安静,大多数人低头翻阅着手机,沉默不语。我扶着扶手,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其实整趟回家的过程中,我最大的想法就是──努力挣钱,以后出远门要坐飞机,订酒店,绝不通宵。
换乘地铁的时候,我们怎么都找不到7号线,不知道辗转了几层,有幸赶上了最后一辆列车。到了北京西站,已是深夜十二点多。火车站门口的黑色荧幕上写的是“只能提前六小时进入候车大厅”,于是我和我的朋友就决定躲在地铁站下休息。
意料之外,整个地铁站没有一家开着的饭店,只有通宵营业的网吧,我们两个从未去过的人都没有勇气进去。于是索性坐在一根白色的柱子旁休息,尝试点份外卖。
打了无数个电话,看了无数家商店,要么打烊,要么送不过来。我的朋友拆开她的好吃点,分我一半,又递了我一根火腿肠。我盘腿而坐,望着空荡荡的地铁站,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特别像早上见到的流浪在外的人。我不觉得有什么搞笑,更不想远离,只是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慢慢好起来,真正过上不用那么奔波劳累的生活。
陆
大约到了凌晨一点,我再也不想在地铁站冰冷的地板上待一分一秒,于是气若游丝地开口了:“我去问问火车站的人员能不能提前一点候车,能的话我微信通知你,不能的话我再回来”我的朋友欣然答应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空荡荡的安检区,把购票信息递给人工通道的姐姐。特别感谢的是她刷了我的身份证,然后就眼神示意我进去了。那一刻我特别感动,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我微信告诉朋友走人工通道进站,然后急匆匆地进了候车大厅。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半,我的母亲竟然还没有睡,微信叮嘱我在火车站内吃点麦当劳。眼看着肯德基和麦当劳内一片漆黑,可我不死心。直到把一楼二楼全部逛遍,才确认所有的餐馆都关闭了。
候车大厅有好几间,前几号人特别多,甚至有人因为没有座位,睡在瓷铺的地板上。我走了很远,发现后面几号候车厅人很少,巨费买了十元的泡面,然后安静地找了角落吃了起来。
奇怪的是,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眼前的泡面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香。我就像是一个身患重病的人,丧失了嗅觉和味觉,只想填饱肚子。夸张搞笑点说,只是想活下去,但又活的没什么滋味。
柒
七号候车大厅里,年轻的大学生看着手机和平板,爷爷奶奶们则找出三个没人的位置,蜷缩着睡觉。我开始害怕一会儿旅人会多起来,一直强忍着困意坐着。后来发现来这间大厅的人真的很少,于是在末端找了一片无人区,把防晒衣折好放在一张椅子上,学着疲倦的老人侧卧着睡觉。
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好像脑袋刚挨着座位的那一刻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冻醒了。即使还是八月,下了雨的北京,深夜的火车站就像深秋一样寒冷。我坐起来,披上防晒,搂起背包。拿出手机一看,竟然才凌晨三点。可是真的太冷了,后来浑浑噩噩地坐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捌
到了凌晨四点,我开始剪演唱会的视频,过了很久,一位姐姐过来向我借充电宝。其实那时我的手机只剩下十几度电,充电宝也只留下最后一个没用完。但听说她的手机关机,我毫不犹豫地就把那个粉色的樱桃丸子借给了她。一个小时后去取充电宝,竟然只有一格电了。
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入口处有付钱借充电宝的自助充电柜。于是付了一百的押金,取出了一截充电宝。绿色充电宝一共有三个接头,考虑到我是安卓接口,那个姐姐是苹果接口,于是我走到她身边,把充着我樱桃小丸子的充电宝借给她“我们的接口不一样,那就共用吧。”她说了好几声“谢谢”,那一刻我心里特别开心。
演唱会场景剧有一个主题──我喜欢的歌手扮演的是偶然路过地球的0717星际执行官,他开头会开玩笑地问“请问大家遇到老奶奶,扶不扶?”结尾又会认真地说“看到地球人这么善良,我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其实我就是单纯地也想做一个看上去还算善良的人。
玖
早上八点,我咬牙买了面包和矿泉水,紧跟着排队的人群上了返程的火车。特别感谢靠窗的阿姨和我换了位置,实在是太困了,我不顾周遭人们的目光,倚着窗摇摇晃晃地睡着了。
一小时后,我再一次因为颠簸而醒。后来又昏昏沉沉地闭了很久的眼睛,终于在一个提着巨大被子的姐姐上车后被迫醒来。左侧已换了乘客,在意识到我占的是他的位置后,急忙换回了座位。而此时我的对面,正是推着霸占了一整个座位间隙的被子姐姐。我的腿因为实在没了空间,只能侧身放在走廊。这一路,对面的姐姐不动声色,我也不好意思出言相讥。
熬到下午四点,终于到了新乡换乘。这时生了一件特别糟糕的事情,手机和充电宝因为一些问题,在我根本省着电没玩的情况下耗尽关机。我没空去想是不是早上借给姐姐时没有插好充电宝,或者是充电宝本身因为昨晚后座打翻了饮料而损坏。心急如焚地走向自助充电区,却因为手机关机,怎么也无法扫到充电宝。
社恐的我鼓起勇气去问看起来并不着急赶车,没有带孩子,也没有带很多行李的大人:“您好,我的手机没电了,您能帮我扫个充电宝吗,我可以付给您现金和押金。或者您身上带了充电宝的话借我用用也可以。”就这样不知道问了多少人,乘客,超市工作人员……我的得到的回答永远是“不能”,怀疑诈骗的眼神,以及冷漠的摇头。
我的乘车信息在手机软件上, 后来实在是太着急了,我在候车大厅失声地哭了起来。现在想想真的很丢脸,不过还是感谢喧嚣的车站,没人过来围观。我站在充电机旁,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试图伸手将充电宝扣出来,可是无济于事。
在问了安检的姐姐后,她让我去保安室看看。我忐忑不安地推门而入,里面一群正在聊天的保安叔叔,因为被拒绝了太多次,再加上止不住的啜泣。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好好开口讲话。一位警察叔叔安慰我别哭,问清楚我手机关机后,找了一位警察陪我聊天,还亲自帮我把手机和充电宝都充上了电。
我们沉默对坐着,我心里感激和委屈五味杂陈,却无言以表。最开始,我想斥责那些“无情”的人,可平静下来后我试着换位思考,“或许他们只是觉得交换一百元的押金太麻烦”“或许他们真的没有充电宝”……早上的时候我还在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是我的星际执行官,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去定义绝对的善良与绝对的冷漠。
拾
晚上顺利地到达家乡后,一出车站,我就看到了父亲在朝我招手。他伸手去背我的大包小包,然后载着我一路向西。回家之前,又给我打包了一大份米线。父亲就是这样,他不会主动问你“玩的好不好”“累不累”,但他会默默关心你,会在港湾一直等你回家。
三天两夜没睡,两天没吃正餐地我大口大口吃着热气腾腾的米线,整理了应援,冲了热水澡,我躺在熟悉的大床上,蒙上被子。突然意识到,家才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幸福的地方。居人思客客思家,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