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鹰,本有一种无所谓的心态。在我的生活中,基本不会与它的身影有所交集。
我只是把它看作一种普通的禽类,一种处于禽类食物链顶端的动物而已。也正是由于这种认识,我还在情感上对鹰有些许的反感抑或责备。毕竟,它以捕杀那些诸如兔子类可爱的幼小动物为生,或多或少有种血腥的残酷。常常让充溢悲悯之心的我心生厌恶。而且,在我看来,鹰的面相也颇为凶狠,有点像那些出没在夜黑风高时的黑衣杀手,会陡然生出冷酷的寒意。
但在读了一本关于动物的书之后,对于鹰,我的思想发生了颠覆。这本书中有一段文字是关于鹰的,尽管那段文字十分客观,语气平稳,叙述简洁,似乎没有什么感情色彩。但却让我发现鹰的另一面,一桩触目惊心的壮举。
于是,我骇然,愕然,继而默然。
鹰击长空,是一幅壮美的图景。常常令人心旷神怡,豪情顿生。但为人所不知的是,为了能够展翅翱翔,叱咤风云,每只鹰在它的生命历程中,务必要经历一次痛苦的蜕变。那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再生,犹如凤凰涅槃。
鹰用自己的喙不断击打岩石,果敢决绝。旧喙断裂、粉碎、坠落,直至完全脱落。一只无喙的鹰兀立高山之巅的巨岩上。月光凄凉,它却豪迈。
然后长出新喙。由柔软到坚硬,从脆弱到锐利。鹰打造出第一把锋利的匕首,它是用剧烈痛苦锻造而成的武器。
之后,鹰用新喙把爪子上老化的趾甲一根根拔掉,这是一种更大的痛苦,鹰不言,把痛苦咬碎吞进肚腹。
又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新趾甲长出后,鹰用其把身上的羽毛一根接一根拔掉,毫不吝惜和畏惧,再在赤裸的翅膀上萌生出新的融毛……
漫长的五个月后,新的羽毛长成,粗壮而挺拔。于是,它在一瞬间扇动翅羽,飞离那块古老的岩石,重新扑向高远的天空,开始新一轮生命的的翱翔。那情形,无疑惊心动魄。
五个月的剧痛、煎熬、历炼与蜕变,使鹰变得更加坚强,雄劲,洒脱,刚毅,如经过淬炼的钢铁。
这是大自然赋予鹰的再生本能。
无独有偶。我联想到蝉的幼虫也要在洞穴之中过上数年的黑暗生活,直到某个夏天悄然来临,才从洞穴中爬出,享受阳光和风雨。并且,它要经过蝉蜕脱落的艰难过程,才能够真正在太阳下面自由快活地鸣唱。蝉蜕过程也是一场极其痛苦的磨砺。
还有,蛇、壁虎等许多动物、昆虫的生命历程中,都要经历一次蜕变,才能慢慢长大、成熟,成为大自然中完整的生命个体。
英国哲学家亚当·弗格森在《道德哲学》中说:“坚韧是为追求有价值的事物或在做有价值的事情中克服困难,勇于面对危险的能力。”
自然界生物,为了适应环境,获得生存和发展的权利,大都进化出一种完善自我的本能,它们自己把自己锻造成坚韧顽强的个体。这种伟大而痛苦的生命本能令我们叹为观止。同时,这也如同自然的一种暗喻,为人类提出了一种生命的样式。
人是大自然的精灵。
然而,我们应该看到,人类既伟大又脆弱。其脆弱之处就在于缺乏自我完善、自我修复、自我创造的生物本能。所以,在艰难的人生旅途中,人类个体常常出现掉队、逃避的现象,而自暴自弃、萎靡消沉则成为困境时常见的心态和行为。
这些落伍者在逆境中厌倦自然,厌倦社会,厌倦人生,厌倦世界,甚而至于,厌倦生命本身。譬如自杀,便是一种对自然与生命的可耻忤逆和背叛。他们似乎忘记了,生命不仅仅是自己的,也还是亲人的、社会的、自然的。你无权自我取缔人生,删除生命。
还是亚当·弗格森,他又说:“正确的运用生命,适当地维护生命,是善;而滥用生命则是恶。”
鹰的蜕变是一种善行,是对生命的确证,也是对生命的完善,更是对生命的尊重。它没有放弃旧我,听天由命,自消自灭,而是在肯定生命意义的基础上,充分诠释了生命的价值。这种诠释就是在否定旧我、创造新我的境遇中经历艰难困苦百般磨砺而完成的。因此,也充满了生命的自信与喜悦。
滥用生命是恶,也是对生命的一种随意处置。这让我们的思考得以延展。
自杀的行径注定无疑是对生命的滥用。另外,意志消沉、无所事事、不良嗜好、醉生梦死等等,是否也是一种对生命的滥用呢?
人不仅仅要活着,还要有尊严地活着,有价值地活着。这种价值就是活得有信仰,有趣味,有幸福,有意义,甚至包括有苦难。有时苦难本身就彰显着生命的非凡和壮丽。
经过蜕变后的鹰以一种崭新的姿态,身形矫健重新搏击长空时,我们不能不惊叹这幕生命的壮观凯旋。
我们可以侧耳倾听,从头顶呼啸而过的风声,就是关于鹰的生命的礼赞。
我喜欢鹰了。哦,或许,是爱上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