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已过，夜已深，此时外表看起来崭新的窑洞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呻吟，是张家的大儿子空腹喝酒后的结果，他像一只被咬伤的野犬，在无人理解的疼痛中哀嚎着又像是被人勒住脖子后，困难地发出生命的信号。此时他正躺在烧暖的炕上，身上盖着的小毯子像被扒下来的羊皮一样，突出的褶皱伴着他艰难的呼吸缓慢起伏，在毯子的一角，染上了和床单一样的秽物——那是他呕吐出来的褐色粘稠唾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不舒服的味道。

他的妻子正严肃地站在炕边，一只手撑着炕沿，一只手叉腰，像是一个肥胖的茶壶一样，对着不怕开水烫的男人一脸无奈，她的嘴角冷峻的向下拉着，双唇因此显得很薄，只一会，当火炉上的茶壶沸腾了时，薄唇便张开了，发出了鸣笛声“自己没那本事喝酒，还不张脑子，非要喝成这个样子，为难人。麻烦死了。”说着，她本来倚在炕上的那只手臂，像是被突然折断一样，猛地收回去，然后两手交叉抱怀，目光迅速瞥了一眼这个“不争气没本事的男人”。男人的母亲却不愿意听这无用的说辞，很快接上话“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说说说，有用嘛！”这两个女人的交流一般保留着这样打扑克牌的节奏，你来我往，都试图压倒对方。这一切，机灵的妹妹都看在眼里，平时的争吵她早已习惯，只是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插手两人之间的矛盾。所以她只是打断她们，指挥男人的大女儿赶快把床单上的那一角污渍擦干净，说了一遍，这正在看综艺的侄女并未理会，她就突然破口而出“你这女儿真是当的一点也不称职，爸爸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看电视！”侄女听到，低着头爬过来，拿着卫生纸，把污渍擦掉，但印还是留在了那里，一团像血一样的痕迹。

女人给小女儿热好的饭，因为男人的回来被晾在了一边，而现在男人用沙哑的声音模糊地说明自己想要喝水，女人又要给他晾水，嘴上的麻烦变成了手中的麻烦——她一向有拿东西不牢的问题，几个碗就是无意间从她的手中滑落，还有一个铁锅盖上的小坑，都遭遇了突如其来的竖祸。今天也不例外，无意中，舀水的瓢掉在了地上，其中的水正像刚刚头碰在墙上的小女儿的眼泪一样，瞬间洗干净了脏兮兮的小脸蛋。女人只得让妹子帮忙给小女儿喂饭，自己收拾一下地面。

拿出拖把就地一擦，但放在地面的拖把冻住了，女人凭着蛮力硬是把地面上的水扩散开，并且还未冷却的热水几乎融化了拖把上的一块小冰。女人就拖了那一块，自认为差不多就赶快再次晾水，这次女人可细心起来，顺利的把水递给自己的大女儿。此时的小女儿已经开始吃饭——她姑姑哄她吃饭的理由是，你在不吃饭，我就把你喝醉的爸爸扔出去。还不到两岁的小家伙，竟然为此乖乖张开小嘴巴。等她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便跑去学着奶奶拍拍爸爸的背，又夺过来妈妈手中的瓢，争着要给他爸爸喂水，然后有模有样的用卫生纸，帮爸爸把嘴角的水擦干。小家伙的行为惹得一家人心情好转，好像又看到了希望。起码觉得，男人晚年得的尽管不是儿子，也是个聪明的女儿。关于这一点，在男人刚刚喝醉时的梦话环节，也欣慰的一吐为快，这可能是唯一让他满意的点了，以后粗心自私的老婆，遥遥无期的账渊，学习不好的大女儿，自己自己的没本事，全部都以“酒入愁肠”的形式，折磨着的肠胃，神经和全身。

痛苦仍然持续着，但比起刚刚翻天倒海的疼痛，现在似乎能稍微缓和一下。男人卧倒，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女人无奈地盯着炕上的男人和两个女儿，自己的心酸也涌上心头——上次因为他喝醉，自己几乎把家里的床单被罩全洗了，第二天天醒的时候还大吵一架，男人当时还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每次他的保证永远都失效，而自己像一个傻瓜一样每次都信，即使自己天真成这样，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是那样珍惜自己。想到这里，她气愤的看着男人，正好看到男人要角的泪水。好像是软化剂一样，女人的心突然像软化的牛轧糖一样，里面的疙瘩被暖意又包裹了起来。这个男人，为了和自己的结婚，不在乎自己父母生病的包袱，包容了许多年自己不能生孩子的困难。

妹子听到哥手机响，打开看了一下，有两条未读的微信消息，可是自己不知道手机密码，随意地说了句“大哥的手机有两条未读消息。”女人的大女儿和母亲本来坐在一起，听到这句话，大女儿自作聪明的解开了手机，一打开，便是600元的转账记录，转给亲戚——他每次都这样，花钱借钱还钱从来都不跟我打招呼，宁可告诉他妈，也不和我商量，就好像我是一个外人一样。女人说着，又开始把微信聊天记录往下翻，结果看到一个女人的微信，备注有点腻歪，打开之后，里面还有一些腻歪的话——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对的起我，一天给你照顾孩子，为了你我忍受着做试管婴儿的巨大疼痛，可是到头来你还是这样，上一次就因为这个差点离婚，这次也要这样吗？亏我刚刚还心软，你根本不配。

妹子很机智，很快就猜到了发生什么，她用自己的手机给侄女发消息，指出来她不应该把手机解开，不然会出错。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五年级的小朋友是这样的单纯，除了天虹不做好的让她的手机想起来之外，小女孩竟然贸然的和母亲抢手机！这一举动让本来就在气头上的女人雪上加霜——“你把你的手机拿来，让我看看你一天和谁聊天。”

妹子一听，急忙撤回消息，可是，还是来不及了，嫂子终究看见了，但好在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换了头像，可这又成为了女人批评女儿的理由“你又在和谁聊天？我不是给你说过了，不让你再随便加人聊天吗？”“那是我姑姑！”“姑姑？你姑姑什么头像我不知道吗，你还骗我！”“嫂子，是我，你看，我刚刚换的头像怎么样？”

火冒三丈的女人没有理会她，反倒是心里越发坚定自己是个外人，全家人都在骗她。她把手机扣在炕上，失望的埋起头，瘫软在炕上，“命运如此捉弄人，真叫人无奈。”

女人再不说话了，妹子不停的瞟着笨侄女，还不时掐她几下……

已经很晚了，男人的疼痛又似乎回过来了，女人早睡去，鼾声四起，母亲也早被疲惫折的睁不开眼，只有妹子知道，她哥今天的疼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