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2008年一月底,大二下学期。快过年了,和同系的老乡小高约好了一起回家,还有一学妹,三个女生同行。
学妹期末考试结束得比我们晚,为了等她,我和小高推迟了两天回家。也因此,我们遇上了那场终身难忘的大雪。
福州回南宁,没有直达的火车。通常有两条线路。一是先从福州坐车到厦门,再从厦门转车,有一趟厦门直达昆明的火车,但因为终点站是昆明,人非常多,我们在半路下车,买票难度很大。另一条是先从福州坐火车到南昌,再从南昌转乘另一趟车直达南宁。
也许是买不到厦门到南宁的火车票,或者是转乘和到达的时间不理想,因为我和小高到了南宁之后,还要再转车才能到家。那一年回家,我们选择了第二条。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决定隐藏着一场我们要经历的危机。
福州开往南昌的路上,我们逐渐感受到,天气变得恶劣,听说北方已经开始下暴雪。
但所幸的是,还没有太多延误,我们应该能赶上十二点多的换乘车。
大概十一点多到了南昌站,一下车我们就听到了大部分列车晚点的消息,我们要换乘的车辆预计晚点三个小时。
逃命
当时候车厅内几乎已经挤满了人,广播通知大家不要都挤在候车厅,先到大厅外面等待。
可是只有少数的人行动,我们是其中的几个。
因为候车厅人挤人太难受,也很嘈杂,我们决定先去外面找个人少安静点的地方先呆着。
但是,我们错了。
一出大厅,外面雨雪纷飞,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避,于是我们再次回到大厅。
雪越下越大。
此时更多外面的人也一起涌入大厅,而从火车上下来的人也一批接着一批。我注意到,候车厅已经容不下更多的人了。很挤,我们的周围连个多余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形势开始变得有些紧张。这时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开始喊,外面的人不要再进来了,里面已经容不下人了。这话一出,人群中开始有人不满,大吼“外面下雨下雪,你让我们去哪里?”
几乎形成了对峙。 一边是面对突发情况应对措施不足的焦虑的工作人员,一边是吃力扛着着大小包行李,饥寒交迫的归乡人。
显然面对质问,工作人员无法给出满意的答复。只能劝说,站台内没有列车进战,没有列车能启动,所有的列车晚点,大家往里面挤也没有用,希望大家能理解。
但只有喊话,没有行动,并不能安抚情绪激动的人群。此时多说一句,反而更容易激怒大家。
而从外面赶来的人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还在不断往里挤。里面的一部分人开始意识到危险,想往外逃,包括我们。
人越来越多,我们每个人还扛着行李,很难移动。
人和人前胸贴后背,开始站都站不稳,感觉整个人群要倾倒,我突然想到了踩踏的可怕画面,在可能的危险到来之前,我对小高还有学妹说,我们把行李丢了,逃命要紧。
那一刻,应该是我到目前为止做的最果断的决定之一,我们迅速丢弃了行李,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准确地说,是逃了出去。
逃到了外面,我们紧抱着彼此,哭了。
雨雪还在肆虐,但相比寒冷,恐惧更占据着我们的内心。
我们会不会今天不能坐上火车?为什么这次没有男生同行?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如果我们被困很久,实在不行,我们能不能找警察?
没有人可以依靠,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冷静
随后我们给家人打了电话,说了目前的情况,心里才稍微踏实一些。
大概三点多的时候,得知我们要乘坐的列车五点多能开走。
我们回到了大厅,秩序有些恢复,惊喜的是,我和学妹的行李还在原地,而小高的不见了。由于我和学妹的是比较大的行李箱,以刚才的混乱和拥挤程度,也不方便扛。而小高的是一个行李袋,相对轻巧,被人捡走了。
但我们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进站的人依然很多,仅凭我们几个女孩子的力量,是很难挤进去的。
我想到了求助他人。我和小高还有学妹说,要不我们找一个强壮一点的大哥,看看能不能跟着他进去。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目标,一位人高马大的大概三四十岁的大哥。简单跟他说明了情况,我们几个女孩自己挤不进去,能不能跟着他,他也很爽快地答应。
大哥在前面开路,我们紧跟其后。尽管他自己很强壮,但是挤进去还是很费力,最后从匝道口挤进去的那一刻,他像打了胜仗似的大吼“进来了,进来了!”,
真的太不容易了!
大哥的样子我已经记不起来,但是他那声胜利后的大吼,还有他的仗义相助,让我永远难忘。
等候
到了第二层候车厅。眼前是一排排的长队,座位上挤满了人,走道上也都是人,但相对于第一层,还是有一些秩序,给人的窒息和压迫感少些。
我们排好了队,满心期待五点多的列车进站。
快到五点的时候,屏幕上的列车出发时间从红字变成黄字,意味着列车能正常开出。但很快又出现红字,提示列车预计还要晚点三十分钟。
过了一会红字变成黄字,等快到出发时间的时候,又变成红字,提示还要晚点。
就这样提示语从黄色变成红色,又成红色变成黄色,晚点三十分,晚点一小时,如此地反复,我们站在长队中,从五点多等到了晚上十二点多,终于坐上南昌开往南宁的列车。
滞留
一路上雪越下越大,车窗外的树枝上挂满了冰条,列车走走停停。
到了株洲,前方雪下得太大,列车停运。
车内又冷又饿,空气质量也很差。坐在我们附近的一位大妈,五六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很虚弱。可能是生病了,她身上披着一条毯子,全身在发抖,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周围有人说能不能开开窗户透气,但是窗外大风大雪,零下十几度,根本不能开窗。
听说方圆十几里的泡面都已抢空,而我们随身带的面包也早已吃完。
就那样原地不动十二个小时以后,火车终于能开动了。
尽管一路上还是走走停停,速度也很慢,但是能前进,回家还是有希望的。
到达
三天后,我们终于到了南宁站。
小高的哥哥在出口处接到了我们,把我们带到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饭馆。饿了几天的我们看到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盛上来的那一刻,那种幸福感,可以用狂喜来形容。
吃完饭后我们又各自踏上了继续回家的路,我转车到了县城之后,因为太晚了,已经没有回镇上的汽车,只能在县城的亲戚家借住一晚。
在县城工作的一位叔叔知道我坐了三四天的火车才到县城,打电话过来问候。听得出当天他可能喝了点酒,略带些抱怨说怎么不早点跟他说,我知道那是心疼。叔叔是爸爸的好朋友,是爸爸离开后唯一一位对我关心依旧的人。
回到家,正好那一年远嫁外地的阿姨也回来过年,我和她说了这一路的经历,她听着听着就哭了。
虽然一路上遭遇寒冷和饥饿的折磨,回到家已筋疲力尽,躺了好几天。但是叔叔和阿姨的反应,让我觉得心里很暖很暖。
无论走得多远,家的这一头始终有牵挂着你的人,他们的关心,还有我们三个女孩的坚强勇敢,还有那位不知名的大哥,让我每每回想起来这场大雪,都泪中带笑,心中温热。
而这次经历,也成为我人生中的一笔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