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31日 星期六 雨
母亲股骨粉碎性骨折手术已过十多天,出院在即。家里地方实在太小,我只好在同小区另租了一套房子准备给父母暂住。今早七点多钟,我们便忙活开了,在自家和租屋之间奔波往返,搬动衣物药品,锅碗瓢盆。父亲收拾厨房杂物,老公在旁帮忙;我和妹妹则整理母亲的东西,忙乱中,衣物药品在手臂间摩擦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清清脆脆,我们用大编织袋将这些东西打包了提到出租房去,脚步匆匆,电梯里、地下停车场里回响着我们一家人努力操持的声响。
我家父母住的房间——这原本是女儿的房间,她远在广东读书,便让给了老人住。屋子此刻却几乎成了杂物的森林。角落里堆满了矿泉水瓶,塑料袋塞得鼓鼓囊囊,一些衣服缝线绽开、布满破洞,另一些则崭新地挂在衣架上,却早已发黄失色,吊牌还固执地悬垂着,像在无声证明自己“未被使用”的委屈。
厨房里的冰箱深处,更藏了几块冻肉,表面已悄然爬上斑驳乌黑,像被时光浸染的墨痕。父母节俭一生,什么都舍不得扔,仿佛每件无用之物里都藏着一个“万一有用”的明天。这些无用的堆积,如藤蔓般缠绕着有限的空间,把房间拖入了幽暗的拥挤里。
我戴着口罩一件件翻检、清理,手下动作不停。那些破旧衣衫,蒙尘的塑料瓶,发黑的冻肉……都一一装入垃圾袋里。父亲起先还在一旁转悠,目光里分明透着不舍。我抬头看见他,便轻声说:“爸,都发霉了,不能吃了!”他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一点头,竟比言语更显沉重,仿佛割舍的不是旧物,而是从贫瘠年代带过来的某种执念——那旧物的分量,早已超越了物质本身,沉淀成了他们生命里一种沉甸甸的习惯。
整理完毕,房间终于被释放出来,空气和光线似乎都自由流动了。此刻方显出房间原本的轮廓,窗明几净,女儿曾在此生活的气息仿佛重新被唤醒,静静等待着主人的归来。女儿即将毕业返家,这间屋子将重新属于她。这间房马上被赋予新的使命,如同被清洗干净,准备迎接新的生命章节。
因母亲需要24小时陪护,费用高昂,于是我们就不再请原来那个帮忙做晚饭和打扫卫生的阿姨了。因此,从现在起,每日除了上班我就开始面对洗衣做饭、清扫擦拭的琐碎。劳动本身倒不沉重,水声哗哗,抹布擦拭桌面,灰尘拂去,家具重新泛出光泽,竟也生出一股踏实感。当无用的陈物被逐一清空,屋子便如同卸下了重担,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那清爽利落的房间,仿佛也悄悄擦亮了我心头的灰尘,让人也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愉悦。
搬离旧物,打扫尘灰,并非冷漠的丢弃。而是如同清理淤塞的河道,让水得以畅流,让空间重新呼吸。那件吊牌未拆却已发黄的衣服,与其说是一件衣裳,不如说是一段从未启用的时光;那些发黑的冻肉,是“以后”的许诺在岁月中无声的腐烂。父母那代人背负着物资匮乏的记忆,他们的珍藏,是物质贫瘠时代刻下的深深烙印——每一件物品都是明日希望的抵押品。
然而生活终究是活在此刻的河流里。再深的印记,再浓的情感,若任其堆积如山,终将侵吞我们当下的立足之地,遮蔽我们眺望未来的视线。家如此,心亦如此。真正的爱惜物品,是让物尽其用,而非囚禁于角落,在遗忘中化为腐朽的见证。断舍离,正是卸下那无形枷锁的勇气——我们割舍的不是旧物本身,而是物所承载的、业已凝固的昨天。
那些清空的角落,如今映着窗外的天光,也映照着即将归来的女儿青春的身影。原来,空间清朗了,心也轻盈起来。生活需要空间,如同生命需要吐纳。该告别时便告别吧,让该走的成为养分,该留的焕发光彩——给今天以从容,给明天以余地,给奔流不息的生命,留出一口呼吸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