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好吧，我用现在最流行的自媒体标题骗你们来围观，实际上我想写一篇纪念我母亲的文章，想了很久了，但是以我的这个笔力，还是深感无法表达出我对她的思念和这一辈子对她的愧疚之情。
每次我想起母亲都是泪雾迷蒙了我的双眼，喉已哽咽，母亲去世八年，我也是近三四年才有了感觉，最初去世的几年我过得如梦似幻，不太相信那是事实。
母亲在病房，医生叫我们去，跟我们说，你们得有心里准备，这么说吧，邓小平、毛主席这么伟大的人都会离开我们，所以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嗯……
我听得耳朵嗡嗡响，云里雾里，也没想到要哭，也不敢回病房去看吸着氧气的妈妈，像喝醉酒一样下了楼，来到医院外面的一株大树下突然放声大哭，大姐（四姐？我忘了）跟了出来说，别哭了，你保重身子要紧。实际上姐姐也已哭成了泪人。
我正怀着儿子五个月大，随着我的巨大的悲哀，子宫也一阵阵痉挛，我害怕出现意外，极力地克制自己，大口呼气。之前我半夜来看过母亲，见她呼吸平稳，哥哥陪床也睡得很好，我还放心的认为，过几天她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再往前推的头几天，我上厕所，我怀孕五个多月，小解有些不正常了，半天解不完，我还跟妈妈说，蹲得太久会不会把孩子给解下来，妈妈和姐姐都笑了，都骂我三八，所以我只认为妈妈只和往常一样，住十来天的医院也可以好了回去。
但是这一次她没能躲过这一劫，带着万分的不舍和遗憾上路了。她临终时示意我和四姐过去，一手拉着一个，我们一点经验都没有，都还没意识到她要走了，当意识到她要走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去找哥哥，这时竟傻乎乎的挣脱了她的手跑出去找哥哥。
这一挣脱竟是永别，可是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够相信这是真的，她的脚太黏湿了，太冷了呀，我脱了我的围巾去包她的脚，只想帮她捂暖。
02
妈妈享年81岁，然儿她在我心里从未老过。她的声音总是那么年轻，我发现她声音年轻是一次给她的电话中偶然发现的，那会单位里刚拉起光缆，家家户户正兴起装固定电话。
我不回去看她的时候，我就给她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总是轻快的，哦，那是我七十多岁老母亲的声音吗，年轻姑娘的声音都没这么动听，我听得有点发愣。
我好像第一次发现了一个年轻时优雅的姑娘，然后我第一次去想一个问题，母亲很早就失去了外婆，外公在外婆去世后就染上了赌博，成天不着家，但下面有几个弟弟要靠她抚养，她过得异常的艰辛，她是怎么嫁了一个有钱又有貌的丈夫的呢。
我从她年轻又温柔的声音里得到了答案，母亲年轻时肯定是个迷人的女子，优雅温柔，纵使是艰难的生活都未曾给她带来过风霜，后来我的父亲去世几十年，艰难的岁月证实她这一优良的品质。
我们姐妹矛盾众多，但一致认为母亲是天底下最温柔的女人，是难得的好人。
有一次说到我们劳累的时候遇到孩子吵闹，许多母亲都会忍不住发火，突然想到，在那些艰苦的岁月里，母亲那么劳累，真的没有过跟我们发过火的时候，要说苦，现在总没有过去妈妈所遇到的苦。
妈妈像一潭深峻的湖水，把所有的苦难全深吸进去，只呈现出湖面的平静，任何的苦难经过她那里都风平浪静，在她嘴里娓娓道来也只是一个平常的过往。
03
妈妈的第一任丈夫家境殷实，个人相貌也相当英俊，他15岁时和我17岁的妈妈结婚后，都还阻止不了许多爱慕他的姑娘来找他玩。因家中街上有店铺，乡下有良田，那来找他玩的姑娘是一拨一拨的。
每次妈妈从乡下的家中到街上的店铺找自己的丈夫，都见有姑娘三五成群的围着，做妻子的倒被冷落了，她也着实无奈。每次回想自己的第一任老公，妈妈的双眼仿佛回到了过去，向往而留恋。
我从身高1.8米英俊潇洒的大哥身上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身影，所以我十分确信妈妈说的话。可惜好景不长，她的第一任丈夫24岁时生了一场大病走了，扔给了她两个儿子。所以我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哥哥。
那时的人结婚得早，大哥的奶奶那会年轻，才三十多岁，又是比较富裕的封建家庭，又是男孙，妈妈要改嫁，自然不会给孙子跟着媳妇嫁到别人家的，这样母子就分开了。
妈妈少年时丧母，虽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外公自外婆去世后染上赌瘾，输掉良田百亩。妈妈历尽艰辛拉扯大两个弟弟，一个三岁一个七岁。结婚没过上几年好日子，青年时又丧夫。
据说妈妈叫人给她看过八字，说她出生的时辰非常不好，所以虽然出生在富贵家庭嫁了个富裕人家但都没能把握住。后来妈妈认命了，虽然嫁给爸爸很清贫，但她过得很满足。
我的爸爸很清贫，我只能说他清贫，却不敢说他穷。爸爸读过许多书，少年时生活在一个地主家庭，但不是我爷爷的家，他给过他的姑父养，也就是我的姑爷爷，是当地远近闻名的财主。16岁时爸爸回来跟了爷爷，这是另一个故事。
因为爸爸的少年生活和他读过的几年私塾，爸爸在那个年代也算饱学之士，自带一种儒雅的气质，即便后来日子过得艰难了，他一身的儒雅的气质也未被磨灭。我从爸爸的身上看到了读书带给人的好处。
爸爸兴许一肚子的墨水，与人闲聊总有聊不完的东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国内国外新闻时事他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更有他还喜欢跟妈妈和我们讲故事，以至于爸爸去世后，妈妈还有很多故事讲给我们听，讲完后她会跟我们加上一句，这是你爸给我讲的。
这一点上，爸爸给予妈妈的精神上是富足的。
爸爸妈妈的感情极好，得益于妈妈的好脾气。妈妈知道爸爸爱干净，总是把爸爸的穿戴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爸爸跟我们发火的时候，妈妈总是说，还不快走，等你爸骂你吗。
但我从未见过爸爸跟妈妈发火。直到爸爸去世之前，爸爸妈妈从未分过床。
有一个小秘密，那时我还小，也许受家庭条件限制也许妈妈特别宠我，我一直都是跟爸爸妈妈睡一张床的，睡的时候我是睡在爸爸妈妈中间的，但经常睡到半夜醒来却是睡在靠墙的一面，妈妈却睡到中间去了。
而且还是背对着我面朝爸爸，我既觉得受到了冷落又有些害怕，感觉睡在爸爸妈妈中间才安全。一边叫着妈妈，趁着妈妈应着翻身过来的时候，我爬上妈妈柔软的身体又翻到他们中间去了。那时我已有记忆了。
现在想来，在妈妈一生的艰辛中，最幸福的时光可能是跟爸爸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了。
04
妈妈八字真不好，54岁那年，她的第二任老公也走了，还留下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兄妹最小的我才十岁。我还记得妈妈在爸爸躺着的棺椁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仿佛世界崩塌了。
此后妈妈披星戴月起早摸黑，一年养两栏猪给我和哥哥交学费读书。还要兼顾一家人的生活费，不管生活多困难，她让我和哥哥能读就读，不能半途缀学。
妈妈还熬着小锅米酒卖给单位的邻居，酒糟就拿来喂猪。我们生活在林场，那时的交通极不方便，熬酒用的米都要到十几公里外的乡里买，全靠肩挑走回来。一次妈妈只能挑五六十斤米，走走停停，要走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家。
熬酒要用很多木柴，妈妈总要到伐区里去讨木柴，一捆一捆的背回家，煮大锅饭发酵，三天三天熬一锅小米酒。讨柴禾，挑米、熬酒、种菜养猪就能把妈妈忙得没黑没夜。
我记得有一次我睡到半夜醒来见妈妈在铲准备发酵的大锅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起来煮好一锅饭了，我问她几点了，她说才三点睡吧，我问她为什么那么早起来煮饭了，她说见到外面的天光以为天亮了。
其实那天是某月的十五，外面的月色如水，照得外面如白昼，妈妈说以为是天亮了，其实可能是内心的焦虑让她无法成眠，是啊，一个没有正式职业的妇女，又年事已高，不做拿什么养大还未成年的三个孩子呢。
多年后，妈妈去世。我才试图去体会妈妈当年的艰辛。每想一次心疼一次，泪水就迷了双眼。
05
由于从小受宠，我是一直都不太懂事的，谈婚论嫁的年龄，也不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就跟了现在的老公打了结婚证，打完结婚证才跟妈妈说，妈妈当时惊得手上的暖壶都掉地上摔碎了。
幸好老公对外家都挺好，很照顾我妈妈，每次来家都里里外外的帮妈妈做事，劈柴煮饭他都做，妈妈生病出钱出力，这也算是对妈妈有一个交待了。
但也没用，后来跟老公住的分场离妈妈很远，我也是个把两个月才回去一趟。由于各种原因我们兄妹三都离开了家庭，留妈妈独自一个人生活。
特别是当哥哥也离开林场那个家时，妈妈哭得婚天黑地，直说一个个不要她了。由于传统观念的原因，妈妈对于我们嫁出去的女儿倒没什么要求，她就希望哥哥留在她身边，但哥哥也离开她了。
妈妈65岁那年患了中风，偏瘫了，一边身体没了知觉，住了院回家，她一直希望能够康复回原来的状态，四处打听偏方，因为她一个人生活，必须能够生活自理。
妈妈花在我身上的心血白费了，我停薪留职出去、结婚，我都没有跟妈妈打一声招呼，她生病时虽然是我送去的医院，回来的整个康复过程却没在她身边。
后来经过多方的努力，她比刚出院时慢慢好了很多，达到了生活基本能自理。后来的15年都是她独自生活。
我觉得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即便妈妈都那样了，即便妈妈一年比一年老下去，每次回去我还是要找妈妈煮的饭来吃，每次一进门就问锅里有吃的没有，从来没想要给妈妈弄一顿好吃的。
好像妈妈可以长命百岁，好像日子可以永远那样过下去。殊不知所有的日子都会有终结。
妈妈去世后有三四年间我都不相信妈妈已经走了，我一直舍不得去给她注销户口，偶尔我打开抽屉，哦，妈妈的户口本还在，身份证还在，八年了，我还没有去给妈妈注销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