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梅

        抛却尘世的喧嚣,迎着扑面而来的清风,在欲雨未雨的日子里,去游江南古镇,独自一个人,背着双肩包,将双手插在口袋里,随意得像风,那是怎样一种久违的气息!

        下梅一个美丽的古镇,位于武夷山国家风景名胜区以东仅8公里,是福建省历史文化名村。

        从高处鸟瞰,穿村而过的溪流,溪流之上的小桥,布列溪畔的居民,黑瓦、蓝天、青山、秀水……景致如画,宁静着,她便是睡梦,便是一抹不经意洒落却浑然天成的水墨水画。那些古老的历史,仿佛都在这沉寂中跳跃出来,无声而过,800年后的今天,我们仍能够看到她的内敛和从容,如诗人笔下的少女,“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此刻,时间一下近乎凝固了,人们仿佛活在慢镜头里,悠闲自在,而下梅就是画里美丽的村庄,有着典型的南方水乡风格——小桥、流水、人家。

      下梅这地方是湿湿的,一条八百年前富贾人家开凿的小运河,把整个村儿一分两片,东沿着河,西也沿着河。老屋们都像这河一样,模样古老,材料也古老,青砖、黑瓦、老木、润润的。于是空气里有一种朽木的香味儿。

        散发着浓郁的江南文化的下梅,可以说是江南古城的缩影,那宅院门外的一段段石板路,几百年来,早已被人们磨得平整而光滑,散发出幽幽冷冷的光,人影可鉴。自古江南烟雨多凄迷,下雨时,石板在雨水的冲刷下,像一面面铜镜,映着青黛的屋檐和行人晃动的衣袂,我想此刻总会让人不经意的想起诗人戴望舒的《雨巷》,想起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带着丁香般的哀怨,独自彷徨在幽深而又寂寥的雨巷,梦一般的走在其中。

        抚摸着沿河两岸,建有廊棚栏杆和长椅好像还不时地似乎可以闻到其散发出的淡淡的木香味儿,或许因年代久远的缘故,老宅回廊有些陈旧,一串串红灯笼悬挂在其上,但早已褪色破旧。喜欢走在下梅的黄昏里,感受百年来她的兴亡成败的风风雨雨,喜欢在这里和历史对话,和柳永、朱熹、邹氏兄弟在冥冥中交流,好让我知道,她在历史深深的宁静中走过了一段充满辉煌、快乐最后却带着丝丝无奈、遗憾无尽头的漫漫长路。行走在其间,你会觉得非常自然恬淡,这是一方恬静、淡定的乐土,这是一个古朴而淳厚的村野。步入凉亭回廊,踏上青石小桥,小河的水清澈见底,溪里几只鸭子正悠闲地漫游觅食,不时拨动清波,搅起清音,搅碎了长廊屋檐、行人投下的倒影。这时循着河面看去,清清的水中,石头垒砌的河岸,几个用石头铺成的埠头从岸上伸向水面,那或许就是昔日的渡口、码头吧,只是旧日贩茶盛况不再,而石块铺就的深巷,在高高的略显斑驳的封火墙的夹击里,幽长迂回,显得格外安静。横跨当溪两岸的石板月牙小桥,或是木板铺架的简易平桥,不时有村民挑着担子来来往往。

        早在新石器时期,下梅村就有人类在这里居住。北宋咸平(998年)时已发展成一个行政区。南宋时理学家曾在此著书讲学。圣人过化,儒雅传世,此后,村中名士辈出,斯文一脉,源远流长。那时的下梅叫坑坊,曾是万里茶路的起点,公元664年,邹元老迁来以后,开始种茶、贩茶,获利丰厚。由于武夷山地区四季温和湿润,降水量大,高山地区的高温、多雾等天气特点,最适于茶树的生长,据史记载,当时下梅茶统称中国茶,曾经销给荷兰人,远销伊犁。在鸦片战争前,他们垄断了广州商行的武夷岩茶交易,并使下梅成为武夷山重要的茶叶集散地,下梅进入了发展的鼎盛时期。当时,为了便于茶叶的运输,邹氏父子在村中开辟了一条人工的河流——当溪,由东向西流入梅溪,形成了交通水网。据载当时的规模达"日行筏300艘,转运不绝"(《崇安县志》)一片繁忙,茶叶贸易的繁荣为下梅带来了空前的富裕。公元1868年,鸦片战争打响,福州成为了通商口岸,于是茶叶的集散地慢慢的移至交通更为便利的赤石。从此盛极一时的下梅寂寞了青砖黛瓦,黯淡了雕梁画栋,洗去了昔日的风流和世俗的喧嚣,渐渐的走出了人们的视线,被人们渐渐淡忘。

      下梅古建筑群大多兴建于乾隆年间,从主体布局来看,大都由传统的木构架和外围封火墙两大部分组成。木构架使得宅院有深广的空间,厅堂递进,宅门层层,给人以深远的意境。许多封火墙绘有二方连续的彩画,意蕴高雅。各宅排水的地下涵道,户户相连贯通。各民居布局错落有致,里弄纵横,苍道曲径通幽。每座民居的大门都有精美的砖雕装饰,体现了昔日的富贵和往世的繁华。砖雕书法,气韵灵动,笔法活泼,表现出丰厚的文化内涵。木雕艺术主要在窗上,其图案多以风雅,吉祥的动物、植物、人物为主题,至今各古民居仍完好保存着许多精湛的窗雕。其精华首推邹氏家祠和邹氏大夫第里的“小樊川”。

        旧时王谢堂前燕,临着河沿儿的邹家祠堂在空着,按《礼记》中规定,昔日只有帝王、诸侯、大夫、王,才能自己设宗庙祭祀祖宗,平民只能在家中祭祖。直到明朝,才开始允许老百姓建造祭祖的家庙。家庙即祠堂,其首要功能但那当然是祭祀祖先,达到敬宗的收族的目的。在乡村,祠堂一般同时也是私塾,学堂,家族聚集议事、进行娱乐庆典的地方。到清代民间才开始大量的出现,几乎村村设祠堂,有的甚至有家祠、宗祠,祠堂一般是村镇中最高大的建筑,而邹氏家祠就是在这种背景情况下建造而成的。那高大的木门,碗大的门钉,汉白玉的牌坊式门脸,雕着龙凤的飞檐,都显示着她八百年前的辉煌。阳光下的祠堂门楼,会泛起金黄的光华,显得那么神采奕奕。家祠里正厅的两根木柱非常特别,是用四片木材拼成的,像是一根圆木按“十”形被劈成了四瓣,这是合资兴建祠堂的邹氏家族兄弟四人表达兄弟同心的独特方式。

      从邹氏祠堂出来,踏着清冷的石板,往后,信步在幽深的古巷,不一会儿就到了邹氏大夫第,建筑宏大、雕刻精美的邹氏大夫第,至今居住着邹氏的后人,门前的拴马石很有特色,两对斜立的石碑,上下各有菱形的孔眼。大门的砖雕细致丰富,隐约可见一层赭黄色,那是破四旧时,屋主为了保护这些雕梁而糊上过泥土的痕迹。“门当”是一组三面雕刻的石艺。门当的两侧面就雕刻着跃浪的鲤鱼——意寓富贵有余。正面的雕画面耐人寻味,一直用夸张手法雕刻出的大象昂首曲鼻,与背上驮着一方印玺相顾而盼,造型拙朴典雅,象与相谐音,寓意是“出将入相”,表达了主人追求功名的志愿,透射出浓厚的传统文化色彩,也装饰了大门的建筑的华丽。

        闽北的民居很少有带后花园的大夫第是一个例外。大夫第后院是园林,“小樊川”,只有三四间屋子的空间,有限的空间内有“镜月台”、“金鱼井”“对弈台”等风格古朴而流畅,为典型的江南园林造型,虽然是袖珍版。后花园里雕的棋几,一株数百年树龄的罗汉松,这些遗存下来的细节,可管窥大夫第当年的印斑,书写园名的是主人邹杰的好友——杜光操,也是晚唐著名诗人杜牧的后人,所以他会以先人的别号为这里命名。

        在下梅民居里,至今还保留有几块故牌匾,都是清代的遗物,内容大体可以分为堂斋匾、寿匾和敬匾,工艺上阴刻、阳刻、边刻都有。这些牌匾内涵丰富,书法精湛,即记录了下梅古镇厚重的文化历史,又不为书法艺术宝藏。其中,清代大学士王杰所书的“施政堂”更是珍品。

        次日的清晨,村妇们提着木桶,领着孩子到梅溪边洗衣,让溪水把鲜艳的色彩和款款的谈笑声送到远方,闪闪烁烁。清纯如酿的空气,让人追忆逝去的年代,寻觅历史的印记,梅溪是武夷山东部有名的溪流。因它发源于梅岭,因此叫梅溪。梅溪全长50多公里,它的上游叫上梅,下梅村位于梅溪下游,故名。梅溪两岸有许多村落以梅命名:如梅岭、上梅、下梅、梅溪村。理学家朱熹当年常往返于上梅、下梅,过梅岭时,观村野农家、山冈田塍梅香飘逸,留下了“晓登初移屐,寒香欲满襟”赞美梅香的诗句。梅溪它不仅养育过北宋著名词人柳永、南宋理学家朱熹,还涵养了清代繁荣的茶市下梅。

        关于梅溪有许多优美的传说。梅溪流经遥山,对岸就是五兴亭。五兴亭的名字由来,传说与朱熹有关。遥山是下梅的一道风景,此山如一具屏风,横遮西照。当年朱熹前往武夷宫授课,中午途经遥山顶上,驻足路亭处歇脚时,忽然被梅溪湾和渡津头的景致吸引住了,他来了兴致,问弟子:“吾看此处景致绝佳,颇具文昌意象”。弟子问:“先生从何说来?”朱熹说:“我等儒生,心境兴致常被山光水色所引发,吾今兴致所在,便是一兴《诗》,二兴《书》,三兴《礼》,四兴《易》,五兴《春秋》,可谓五兴也。”从此,后人便依了朱熹的意思在遥山顶上修了一座“五兴亭”。五兴亭,是朱熹提示后人不能忘了《五经》这个的经典。如今遥山古道已荒废,公路从山脚经过,伴着梅溪水逶迤西去。

        梅溪一度成为山西榆次车辋的常氏,进入下梅茶市采购武夷岩茶的重要水路,梅溪是晋商常氏与下梅邹氏联合贩运武夷茶到恰克图起程的“茶商水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每每颂吟着白居易的这首千古名句,总会把我们的思绪引到那风景如画的江南古镇和隐隐回绕的亭榭水乡……那里河湖交错、水网纵横;小桥流水、曲径回廊;吴侬细语、江南丝竹,可谓如诗如画、别有韵味。

        午后,阳光明媚,一个个晃动的脑袋从街巷两边错落的屋檐间穿梭进出,把层层叠叠的洒落在石板路上空的光线搅作游离的一团。有那么的一瞬,好像所有的行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顿时光幕变得平整无暇,房屋、游人、长廊、一切好像一幅泛黄的老字画,宁静而悠远,瞬间过后,安静的古画开始行动了,恍恍惚惚,身体仿佛飘浮在时空的间隙,似梦似醒,让人辨不清楚。不远处的门板后扑着一双怯怯的眼睛,胆小的黄狗被行人的脚步惊醒了,耷拉着耳朵,安静地注视着过往的行人,无辜地趴在地上,依旧眨巴着怯怯的眼睛,那斑驳的青石板,在历史车轮的碾过下留下了坑坑洼洼的路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微光,折射出千年来下梅的喜乐悲愁,很少有人知道用什么去衡量千年的长度,但在下梅,从这里暗淡的青砖黛瓦,从这里蔓延着青苔、杂草的墙角、从这里斑驳剥落的残垣断壁,你似乎可以看到千年的日升月落,千年的岁月如梭,然而千年的时光没能低沉邹氏家族那高高的马头墙,也没能粗陋大夫第的雕梁画栋……

        太阳偏西时,那斑驳脱落的墙壁和老藤椅,在夕阳的斜照下渗透着斑斑点点的疏影,又被拉得老长、老长……,走在这样的幽长幽长的巷弄,我不清楚,此时是巷子的长度更长,还是我的思绪更长,走也走不尽,想也想不完?

        傍晚的下梅游人渐渐的退去,喧闹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河边的人家会点上一盏盏红灯,倒映在水中,细雨过去,灯笼摇曳,水中的倒影,也被搅得支离破碎。

        拭去古屋上岁月的风尘,探寻深藏于岁月中的秘密,下梅无关风花,无关雪月,但她却用历史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游人来到这里,听她低吟墨迹茶香的往事;听她诉说着动荡年代的风雨;听她诉说岁月不老的誓言;听她感叹如今尘埃落定的淡然与平和,下梅,以她八百年繁华落尽的苍凉,留给了我们绵长而悠远的历史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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