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情在广场舞里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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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快七十的人了,还折腾什么广场舞!”

小区里的老太太们最近都在议论我公公。他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出现在小花园,拎着一台老掉牙的录音机,放着《粉红色的回忆》,拉着婆婆的手跳慢三。婆婆年轻时是文工团的台柱子,腰板笔直,裙子一甩,像把旧时光抖落出来;公公原先连左右都分不清,如今却能把步子踩得稳稳的,俩人一圈一圈地转,像两只老风筝在风里轻轻碰线。

我原先也撇嘴。婆婆来城里给我带孩子那半年,公公一个人留在老家,电话那头总咳嗽,说没事,可录音机里卡带的滋啦声却越来越长。婆婆夜里翻来覆去,最后干脆把孩子的围兜叠成小方块,塞进枕头底下,说“闻着奶腥味,踏实”。可第二天一早,她还是拎着布兜走了,说要回家给老头子腌腊八蒜,“他牙口不好,得泡得软些”。

直到今年清明,我们回去扫墓。午后起了风,坟头的纸灰刚飞起来,公公就一把揽住婆婆的肩,用后背替她挡风。婆婆没躲,反而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小姑娘似的抱怨:“你这件旧毛衣扎脖子。”公公笑,从兜里摸出一块手帕,四角绣着褪色的梅花——那是婆婆当年文工团发的演出道具——他抖开,垫在自己毛衣领口,再重新把婆婆搂紧。风更大了,纸灰打着旋儿往上飘,俩人却像钉在地上,影子叠在一起,像一株老槐树抱着另一株老槐树。

后来我才注意到,公公的录音机其实早坏了,按钮缺了两个,得用牙签戳。婆婆却每天傍晚把机子擦得锃亮,说“老头子听见‘滋啦’声就知道我在等他”。他们跳舞时从不说话,可每次音乐一停,公公都会偷偷捏捏婆婆的手腕——那是暗号,提醒她该回家炖排骨了。婆婆就笑,眼角的褶子像扇子一样打开,故意慢半拍,非得多转一个圈,让公公再牵她一次。

年轻人谈恋爱,讲究鲜花和惊喜;他们倒好,把惊喜藏进了皱纹里。公公的膝盖有老伤,跳完舞上楼时总扶着栏杆喘,婆婆就提前五分钟溜回家,把热水袋塞进他被窝;婆婆眼神不好,剪指甲总剪到肉,公公便戴起老花镜,搬个小板凳坐在阳台,一边剪一边数落她“当年在文工团,你可是能穿针引线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公公的银发上,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如今我再也不催她来带孩子了。周末视频,镜头里公公正蹲在院子里洗草莓——那是婆婆最爱的“春见”,个小却甜。他洗一颗,婆婆吃一颗,汁水顺着她下巴滴到围兜上,公公就用袖口帮她擦,动作熟练得像在擦拭一件老瓷器。孩子趴在我怀里,突然指着屏幕喊:“爷爷奶奶在谈恋爱!”我愣了愣,笑着回他:“是啊,他们谈了一辈子,还没谈够呢。”

原来人老了,不是非要围着锅台和尿不湿转。他们也可以把日子过成一首慢三,踩不准拍子没关系,只要身边那个人始终没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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