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个寻常午后,百无聊赖的我在清迈的一个乡村酒店闲逛。酷暑,风凝固成浓厚腻人的胶质,人们在里面奋力穿行。
我注意到有一位西方的修行者坐在一棵大榕树下冥想,他穿着汗衫短裤,大滴的汗珠落到青草地上。一米之内有只蓬松尾巴的松鼠做半蹲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我觉得他们对视有超过两小时,哥俩应该全都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精神幻界,也有可能是全中暑了。
待我穿过树林折返时,榕树下空无一人,连鸟鸣声都没有。我不禁怀疑起刚才看到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亦或是真实被高温蒸发在盛夏的浓荫之中。
这样的极端天气竟让我狂妄地思考起一些形而上的东西,因为极端可以陷人于狂乱。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这本小书中写道:“意识是以单数被经验的,而从不以复数被经验。”我注意到在东方,佛经中是这么说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每个人都是独一份的存在,每个人体验的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宇宙,在各自相遇时瞬间纷纷退相干,如受惊的兔子。但很遗憾科学并不能解决感知问题,更遗憾的是看起来似乎哲学也不行。科学说:“你以为有色彩,有甜味,有苦味,其实只有原子和虚空。”哲学说:“我将带领你体验人格和神格的统一。”感觉说:“你们是那么可怜,你们企图使用我的论据来击败我。”(注:摘自薛定谔《生命是什么》,略有增删)
想着想着我的脑子就很混乱了,我的脑容量只是三维,理解不了这么高度抽象的概念。我感到窒息,我迫切需要喝一杯咖啡来续命。于是我一头扎入到酒店的泳池里,在水下我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一大片蓝水晶,仿佛整个世界和我隔离了开来。那个时候是傍晚5点,暑意正慢慢消退,像退潮的大海。而现在我在一个小咖啡馆挥汗如雨地码字。
我猛然意识到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来经验这个世界,而经验这个世界主要靠的是想象力。遗憾的是我在体制的社会里工作了20多年,虽然它既没有让我变得更好也没有让我变得更坏,但它确实摧毁了我的想象力和敏感性。我不再经常记得那些使我感到快乐或痛苦的往事,我不再被不经意的美好触动,甚至我不再做梦。我迫切需要改变些什么。我能想起来的最清晰的美好是去年我在这里的时候,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没有心事需要对树洞诉说。那时的时间和潮湿黏稠的空气一样是凝固的。有个泰国和尚对我说,你可以慢慢走,因为时间还有一大把。
适度的敏感和想象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好事,因为如果失去了它们我们就如同行尸走肉。在每个人的自由意识里“我”可以存在于宇宙的任何地方,像一团概率的电子云。只有在感受由心而生时才瞬间塌缩,明白自己身处何方。
在这样的世界里有仲夏夜之梦,有戴礼帽的兔子,有浓雾号角,有深渊里那只最孤独的长颈龙,有撑雨伞的龙猫,有橡树荫蔽下的1942,有金色的竖琴,有碧色蜻蜓和树洞隧道。然而这也还不是终结,在我们身处的四维空间之上,微观世界里还蜷缩着高维的世界。原子还不是构成我们身体最小的部分,宇宙的琴弦无意识的拨动着生命的乐章。
你瞧,这么想才是重要的事情,而重要的事情其实并不太多。想到这里我心里如释重负,一身轻松。我从小咖啡馆哼着小曲散步回酒店,我要喝的不是咖啡,我得喝杯啤酒,我得让自己进入量子世界,我得心念如电,上穷碧落,遨游四海。
突然我被一巴掌拍醒了,我做了个梦,口水流了满桌,酒保让我滚蛋回家。
夏夜烧如沸水,繁星乱挂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