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包谷是青少年时代每年暑假的劳动必修课之一。比起挖土豆、拔草、翻红薯藤这类劳动任务,掰包谷是我最不喜欢的。一是因为这项任务大多在酷热的三伏天进行,二是它是个特别消耗体力的累活儿,三是它还关联着一系列的后续繁琐的工作。
每当渐进暑假中期,天气陡然炎热起来。几阵南风一吹,几天烈日一晒,包谷叶子就哗啦啦卷曲变黄了,包谷也快速将绿色的外衣换为黄色的,连包谷须也变成深褐色的了。艰巨的采收任务就要开始了——
伏天中午的烈日是万万承受不住的,掰包谷一般都是趁着太阳未升打早工进行。清晨的地里有微风吹过,但一进入包谷“林子”(我们将一株挨一株的包谷地称为“林子”,劳动人民的语言多么丰富!)就觉得热气袭人。我是不爱穿长袖上衣的,手臂被包谷叶子的边缘划得火辣辣的疼痛。但哪里顾得了这些,和妹妹比赛看谁掰得多才是大事。我俩各背一个小背篓,照着大人的样子掰一个就往后扔进背篓里去。有时方向力度把握不够,包谷棒子就给扔到地上了,只得背着背篓慢慢俯身去捡,还要小心不让背篓里的包谷再掉出来。有的包谷熟透了,只需握住它往下轻轻一掰,“咔嚓”包谷棒子底部就干脆地断裂,脱离了包谷杆儿。有时遇到一个眷恋母体的包谷,怎么使劲都掰不断,只得将它在杆儿上绕几圈,再层层剥了它的外衣,把金黄色的包谷用力往下拉。遇到这样一个麻烦的包谷,自然会延误劳动进度,来不及抱怨,只得加快速度向前方的妹妹追去。只听“咔嚓咔嚓”的包谷断裂声连续响起,妈则在旁边不断地提醒:“慢一点啊,每根都要收啊,不要把哪根棒子掉在田里啊。”
我们各自沿着一行包谷杆儿前进,等到走到尽头,背篓里的包谷已经装得满满的沉甸甸的了。就这样背回去自然是费工的,田离家还有几百米,我们不愿听爸爸那句“勤快人跑成槽,懒惰人压成痨”的名言,更愿意往家背一趟就多背一点。于是又放下背篓,再各提一个小篮子去包谷林子里掰满一篮子,回来后将包谷一个个倒插进背篓,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直到插成高高的包谷塔。妈说我们的嫩骨头不能太负重,我们却觉得自己的力气大得很呢。
等我们往家背七八次以后,太阳渐渐升起,我们虽处阴坡,但热浪照样袭来。我们体力渐渐不支,手臂上脸上被玉米叶子和汗水折腾得又痒又疼,劳作的热情便降低了。这时候,我们往往会听到父母的特赦令——回去烧开水、扫地、蒸饭、去园子里摘菜。那时的我还不会做饭,只会做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得到命令,我们便兴奋地背着包谷往家里奔,去完成另一项家务。
早饭过后(实际上也到了十点左右),我们还得完成下一个连锁任务——剥包谷。这个不算体力活儿,需要的是手速。先将包谷顶端的须子拉去,再将包壳叶儿(包裹包谷的外衣)两三下撕开,用力扳断底部,包谷就露出了整齐饱满的玉米粒儿。为了调动我们的劳动热情,爸妈常会安排我们比赛,有时是边剥边清点数目,有时是看谁先装满一篮子,有时爸妈还参与其中分成两组进行。比赛自然有胜负,我和妹妹往往会为谁故意数错跳过一个数字、谁选了一个已经只有一层外壳的容易剥的包谷、谁的篮子还装得不够满而争论不休。爸妈哪能判出个真正的胜负呢?他们会表扬我们都做得好,再望着稻场里的一片耀眼的金黄微笑。
剥包谷也有麻烦的时候。那些褐色的须子总是会蹭到身上,皮肤到处发痒。有时会遇到一些被松鼠偷吃过半截的包谷,上面布满白色的虫屎,包谷粒里还潜藏着几只肥胖的白色虫子。一不小心捏到了虫子,我们常常恶心得将包谷扔出去老远。更可怕的是会遇到潜伏更深的危险家伙。有一年我朝地下的包谷堆伸手,手突然一阵刺痛,一条三寸长的黑背红足的蜈蚣正在地下快速爬动。我先是吓得大哭,既而疼得大哭,全身冒冷汗。从此,剥包谷时就留下一片阴影。
连锁任务当然不止这些——要砍收包谷杆儿作为牛过冬的饲料,那些都是爸妈的任务;要将包壳叶儿晒干,这是牛的上好食物;要将包谷棒子晒干,然后脱粒;要晒包谷粒,收拾清理其中的杂物。我们的任务就变得轻松而琐碎了。一般是守在晒场边,防止鸡们偷食、猫狗在其中拉屎;时不时顶着烈日去用脚将晒着的包谷粒踢成行,翻动一下便于透气,更快晒干;遇到夏天骤降的暴雨,跟着大人们“抢暴”,把包谷棒子或者包谷粒搬到屋子里;等包谷粒晒干,用撮箕将包谷粒送进风车的斗内,看妈摇着风车将那些干瘪的颗粒和轻薄的外皮扬出去……
等到立秋一过,早晚温度开始变凉的时候,黄灿灿的包谷粒也归入家里的粮仓。这时,我们的暑假生活也已进入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