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熏风南来
最近我家窗外,常常有笛声传来。初听之下,就知道是新手在练习。一个“哆”的泛音,颤颤巍巍,明显气息不匀。虽不好听,却也不扰人。
练习乐器,最重要是坚持,这人也不例外。周一到周五晚饭后的一段时间,笛声就游荡在这暖冬的夜色里。到了双休日,更是固执地游走于舒缓的周末时光。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星期,笛声已然成调了。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那笛声透过微凉的雨滴,又一次按时登场。
我不知道ta是谁,但还是把ta想成一个喜欢音乐的人。不然,就算是为了考级之类的目的,又或者也有个郎朗爸爸一般的人在日夜鞭策着,终究也是味同嚼蜡。一份喜欢,再加上一份刻意练习的坚持,足可以验证一万小时理论的正确性。
耳边那笛声,分明是《牧羊曲》——“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我不由自主就哼唱起来。套用一句小品里的话:“这玩意儿太脍炙人口,不接我浑身难受!”嘴里哼着小曲,心情也似乎变得轻松。
我忽然想到起什么,目光所及之处,电视柜上的大花瓶里,插着一笛一箫。“唉……”我叹了一口气。忽视它们居然已经二十年了,以至于它们最好的朋友竟是灰尘和抹布,偶尔的,阳光也来看望一下它们。
捧着它们,手掌传来竹子的微凉。我摆出演奏的架子,以为旋律还会毫无悬念地从唇间指尖自然流淌延伸……然而,只有一些“嗤嗤”声和一些不成调的破音。
“唉……”我又叹了口气。业精于勤荒于嬉,二十年没练了,能吹好才怪。
我是70后。
在我们那个年代,暑假就是暑假,不是补习的重灾区。所以,年轻的我们常常能玩的舒爽。喜欢一样东西的话,喜欢的成分会相对纯粹。
我的发小是个精力旺盛充满好奇心的人,她乐于结识各种有才华的朋友。那时的我用两笔歪画博得了她的青睐,加之我家和她家只有十步之遥,所以常常往来厮混。
一日,发小的姐姐忽然对古筝起意,雷厉风行买回家安放调音,朝夕勤练,《渔舟唱晚》、《浏阳河》等曲子就像怀胎十月的婴儿慢慢成了型。
古筝流水般的旋律也流进了我和发小的心上。每每看着姐姐手指翻飞,弹拨下每根弦都在震颤舞动,似乎有音韵在空中回旋。我们决定也要学一门乐器,同时梦想着哪天也要这样将音符玩弄于股掌之间。
很巧,发小家来了一位朋友。他叫孙荣辉,是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擅长演奏笛箫。彼时你来我往酬唱间,聆听了孙演奏了宁静悠远的《春江花月夜》和轻快明亮的《姑苏行》,还有更多以飨听者的曲目。我俩感染了一身的艺术细菌,提出拜师学艺,对方欣然允诺。
在笛子和箫之间,我更爱后者。箫演奏名家张维良也说过,箫在乐器中是颇有思想的,因为箫声深沉悠远,仿佛自带厚重的思维。但是由于我手指条件所限,箫的按孔间距大,我的小肥手无法驾驭,只能选按孔间距短一点的笛子。
笛子也不错,我也梦想有朝一日能亲手演绎“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锡城”。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从那时起,我也像开头提到的那位一样,认真练习到吹得头昏脑胀也不停。
我和发小,各自在相距不远的家中,心无旁骛的练着。烈日炎炎也好,暮色苍苍也罢,记谱,练习泛音,练习单吐,练习双吐……笛声箫声从最初的战战兢兢断断续续,到后来的大大方方连贯自如,印证着我们对喜欢的定义,对喜欢的践行。
我们的家那时还是个自然村,鸡犬相闻的房舍上空,那里传来袅袅箫声,这边就以笛声相和。这里笛子刚起了调,那边箫声闻声而动。现在想来都甚觉有趣,用时下流行的话说,不是“共同成长且目标一致”么?这你来我往间,正好促成了一段少年玩伴的友谊。
水平不佳的那段时间,我们戏称自己为“笛鬼箫怪”,后来有所精进时,我们又自捧为“笛仙箫侠”。我们在公园临水的池塘边,她吹一曲《黛玉葬花》,我吹一曲《晴雯曲》,笛声箫韵临水而发,分外清冽明亮。
吹累了,我们喝可乐,谈喜欢的文学作品,听耳边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哈,像个真正的文艺女青年那样生活,盛夏的果实,悄悄生长。
我们的孙老师交游广阔,常带我们去拜访同好。一次,到了一位弹古琴的朋友家中。主人也只二十来岁,身材不高,却沉稳安静。房中摆设多为中式风格,朝南摆着一张明清时期的黄花梨卧榻,墙上还挂着几张古琴。靠窗的书桌上,笔墨宣纸一应俱全,一派世外高人风范。
他向我们介绍古琴知识,什么天圆地方龙池雁足,听得我们只觉新奇。老师和他相谈甚欢,更兼琴箫合奏《关山月》、《梅花三弄》、《阳关三叠》等名曲,我们这些小年轻居然也屏声吸气,虽不十分明白曲中真意,却也十分神往。演奏罢,颇有余音绕梁之感。
大约是老师们的演奏名声在外,无锡电视台当时有档音乐节目叫《金色大厅》也慕名而来。于是,在夏季某天的锡惠公园二泉书院开拍一期节目。假山亭台处,竿竿幽篁间,老师们气定神闲演奏,看客们微笑不语作观。琴音琮琮,箫声朗朗,虽非盛世元音,也自成一派安宁祥和。
那时正好有一群外国友人走来,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外国友人用英语发问,发小自告奋勇上前解答。频频点头的外国友人望向老师们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赞叹。节目录完,大家少谈后分别。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位弹古琴的青年。
我们的音乐之旅,似乎在那个暑假之后就再也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了。上学,上班,谈恋爱,结婚生子……人生这段旅途有那么多需要经过的站点,那年的夏天关于音乐的点滴能留存到今天,已经足够珍贵。现在想来,人生能有一段时间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何等的幸运。
我们的笛子和箫荒废了,因为我们选择了似乎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二十年后当我们再次偶然相遇时,每个人因着时光的雕刻而有所改变。现在的发小经营着曼生活美容院,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婚姻美满。当年教我们笛箫的孙老师,当初去外地打拼,现在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同时也是当地的文化引领者。还有那位弹古琴的青年——吴炯,他成了无锡古琴协会的会长,多年来一直为传播古琴文化而不遗余力。而我,写下了这篇不知是何滋味的文章。
我还是很钦佩吴炯,明知在这个“古调虽有意,今人多不弹”的现实社会,仍然不忘初心,坚守一份心头所爱而弥坚,我终于意识到我们当年的那份喜欢并非真爱。是真爱,又怎会轻易放弃?
一曲笛音缭绕,带给我许多遐想。我的梦想终究没有实现。惟愿那不知何处的吹笛人,喜欢,就念念不忘,坚持,就必有回响。不要在回望时,欢乐多,遗憾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