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姑的死(原创)

文/阁夜

四姑遭遇不测时,我还是个尚未上学的孩子。成天穿着阿婆的拖鞋穿过村里的巷子。那时因为时值二三月,家乡总是烟雨蒙蒙。坑洼的泥路常常将我滑倒,扑了一身泥泎。五公要是看见了,他肯定会说“蛤蟆”跑掉咯来嘲笑我这一跤摔得多滑稽。可惜如今五公,阿婆都不在了。我再摔个人仰马翻,都不会再有人说。可谁会料想到曾经无比熟稔又亲近的人,几乎会在同那一时间段走掉呢。

大哥说,直至阿婆走掉,他的记忆里也只是见阿婆抹过一次湿哒哒的眼泪水。

那就是四姑被刺杀死的时候。

听说,四姑被刺死时只有二十四岁,年轻得很。村上村下总计起来算是长得最标志的人,但她在最好的年华里,被划上了终止符。啊婆哭啊,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也就独独一个女儿,这么年轻就走了。那时阿婆仿佛身上被剜了块肉,躲在猪圈里用围裙抹眼泪。她哭,滴滴答答抽噎着。村里一些同辈的妇女都说:“让她哭,别去动她。”

啊婆就一个人哭,哭好了又从猪圈里走出来,继续挑着水桶去挑水。

那时母亲说,你阿婆大概后悔了当初对你四姑的溺爱,否则也不会走到今时今日。尽管四姑见谁都不顺眼,唯独对母亲还生出几分敬意。

四姑常给我们兄妹买衣服。听说她到县城去学做生意。卖烤鸭,大概挣了点钱。因此每次回来总会给侄子侄女捎些零口。母亲对四姑也尚是心存和蔼的。毕竟姑嫂在层面上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矛盾,倒是阿婆过往嫌弃母亲娘家贫,在同意说给三百块的娶金费时又倒扣二十八出来,给家里添置了几张凳子。这样说阿婆初为婆婆时也挺势力的。而四姑就特别扎眼阿婆在对自己哥哥娶嫂的婚事上过于做作,势力。

母亲后来说,单凭你四姑看不惯阿婆的做作,她便对这小姑多一分情深。

可母亲还是要说,四姑年少轻狂,活像个被惯坏的小姐。在阿婆给的月费上,四姑总是不够花销。不是同其他哥哥处拿来便从阿公的米房处直接支走。为此阿婆说过几次四姑。药房,米房,每个月的帐都对不上数。

可母亲说那是祸根呐。四姑吃穿用度不节制,外面又喜交朋结友,坏事会来的。母亲曾对阿婆耳语过,可阿婆不大放心上。

四姑被刺死的消息传来时,几乎轰动了整个乡镇。因为电报是传到村公所的,当时村公所的人口口相传。那时虽没有电话,但人的口风疏散,一个下午便都传得人心惶惶。大街上,人人争锋相谈。村庄上犁着田,耕着地的都一把丢下浑身湿透的牛杵在田地里聚在一块谈四姑被刺死的这件事。

我是听儿时的玩伴红丽说的。当时我们七八个孩子聚集在房间看孙悟空。她头上蒙了层水珠急匆匆地跑到我身边,用手指戳了我腰几下,然后伏下身来说:“你四姑被人杀死了,是有人用匕首顶着她的腰扎下去的。当时红丽说的很细声,画面感却异常清晰”。我的四姑死啦?当时听来就像电视剧里孙悟空杀死白骨精一样轻便,容易。可再往深一层想,这样我以后就见不着四姑了,莫名地就哀伤起来。我立马蹭着阿婆的拖鞋往家里走。碰巧母亲在路上截堵了我,她说不能到处乱逛。我却一下子哭起来,四姑死了,被杀死的。母亲脸色煞变,追问我谁说的?我说红丽。母亲就抽我一嘴巴子,不许乱说。小孩子说的话,最恶。

看来, 母亲是最迟知道四姑被刺杀的。

尽管后来母亲一再追问父亲,可父亲一个劲地抖着烟斗,让她别多问。

后来,平叔和父亲直抵四姑的出事点。去殡仪馆认领四姑,并办了有关手续。父亲哭,对着四姑一双未合的眼,轻轻拂过去。平叔愤然,他说要捉住凶手偿命。那时平叔从师已下山,练了一身好武艺。他坚信能一只手就能让凶手以命偿命。可当时办案局却交给了平叔一个黄牛皮纸的大信封。告知凶手已经畏罪自杀,照片,刺杀四姑的水果刀。

平叔,父亲。这对年方三十的兄弟,竟瘫倒地上。凶手是门族里早年过继出去的叔公。辈份虽悬殊,但年纪相仿。都是父亲,平叔他们较为尊敬的人,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阿婆一直都还哭的。锅台前,猪圈口。阿婆的眼总是被揉得通红,我们兄妹争吵,都在说四姑更爱谁时。阿婆在灶台听见了就来气,直说谁再提起四姑就用烙红的锅铲烙嘴,我们被吓得四散逃开。母亲知道阿婆难过,便一再告诫,切莫再在阿婆面前提起四姑。

可小孩子的记性总是那么松散,无形。

我们一次又一次将“四姑”送入阿婆耳朵,让阿婆心痛如刀绞。

“确切地说你们四姑是被钱害死的”!

父亲在我们兄妹即将上中学时终于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我们,为的就是警告我们外出求学,离开父母时如何独立处世,求得安全。

四姑,花一样美的女孩。她死在钱上了。父亲又一次深沉地说。

四姑一次又一次地跑去跟叔公借钱,却没有按时还款。在彼此争论不休时,叔公情急之下挥起了水果刀,却很不幸地划过了四姑的脖子上的动脉。血如失栓的水龙头,喷薄而出。就是这么短短一瞬间,四姑没了,叔公也没了。

父亲还清了嗓子,低着眉说。事情就是这么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却是一个致命的结果。

四姑在阿婆的宠爱下,走偏了。不是别人十年来的猜测那样。“不伦的爱情,或是当初叔公对过继出门族的怨恨而报复”。没有,父亲很严肃地说。就是一场激烈争吵下的不理智的行为造成,但也就这场争吵,毁了整个家族。

十年,阿婆,阿公,父亲和叔叔门都很难再笑出声。

可教训是要被吸取的。

特别是对那时我们门族花一样的少男少女。

父亲不允许我们跟任何人借钱,不允许我们太过讲究衣着装扮。家训的宗旨是绝对不允许四姑的案例再发生。

九七年,我们是绝世而独立的南方佳人。背着家训涌入轰隆隆的大城。读书、 写字。生活节俭,衣着朴实。

啊婆在送我们出村口时,大大方方地塞了几个大红包。吃穿用度都在计划内,她说切莫奢侈,浪费。多看书,写字。做个温良,不贪,不腻的姑娘方可长远。

那一年,阿婆的脸已经有老人斑。拇指裹夹着胶布,手指皲裂了。她终于从痛失女儿的悲伤走出来。关于四姑,关于刺杀四姑的凶手,阿婆都不再用眼泪去惦念和记恨。

她用释怀挽救了自己,同时展望我们蓬勃的青春。她寄予我们好,还像个母亲。

如今都没有人再提起当初在乡镇传得闹哄哄的事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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