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中,往往要将很多概念区分的极其详细,孔老夫子的一句名不正则言不顺影响了中国人几千年,以后也将继续影响下去。就拿故乡和家乡来说,其中的区分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汉语中出生的地方叫故乡,有的地方解释成父亲的家,而家乡则是指从小生长的地方。作为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农民子弟,尤其是陕西这样安土重迁、乡土观念极重的农民子弟,故乡和家乡是合二为一的,区分他的使用场景只能通过书面和口头的用语来进行。
我在这里生活直到高中毕业,才第一次离开它,甚而在我成长的18年中,以我的家为圆心划一个20公里的圆,圆圈之外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而独自踏上火车走向千里之外的大学,对我来说,心理上的建设不亚于奔赴刑场,且带有处子见花烛一般的奇妙感觉。可能是对于成年之前的这段记忆的过分刻骨铭心,我对出外游玩一直兴趣恹恹,而与之相矛盾的是对乘坐任何长时间交通工具本身却有莫名的兴味。
距离上一次仔细的转悠这个村子,大概已经是10年前了,每次匆匆归来匆匆离去,最多在我家周围三五个邻居家因为家里的杂事出门遇见,做一个打招呼似的拜访,整个乡村的面貌在我脑海中已经变得非常模糊。
我们那个村子,沿着一条从镇上通往乡政府去的东西向乡村公路修建,老村子在一大片土崖之上,高达五六米的垂直断崖把老村子和我们家所在的部分分开,断崖以前是可以用来开凿窑洞的,而现在距离最后可以居住并且冬暖夏凉的窑洞废弃之日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了。
依次向北还有更新的村子进行拓展,那就是我离开家乡之后这十几年的事情了。再向北是一大片土塬,整体来看有梯田的架势,但是地块更大,分割更加粗犷,没有江南梯田那么线条精密。我爷爷的墓地就落在了三爸家最远的一片无法浇水的旱地里。
土葬,老百姓的墓地的建制非常简单,方位上仅仅需要和周围的目的保持一一致即可,并没有在下葬前堪舆风水送神点谯那一套戏文里的过场,但是这一致却是前人已经做过了如此这般复杂的程序之后才定下来的规矩。
据说村里人的墓地,最早是先人们来到这边地界之后,请先生来定下的。这片墓地向北被一片绵延不绝的山塬挡住,叫做草帽山,向南地势可见的向下绵延,铺向了镇子和县城所在的小片平原,因为黄土高原无水,要想附会一条有龙气的河流是做不到的,于是退而求其次的完成了坐草帽山面小平原的布局——恐怕也是因为这没什么龙气的布局,村里几百年子孙都不曾富贵显达。这一目的布局方位被村里的老人祥奉们一代一代继承下来,掘墓打洞的时候再不做新的调整。有时候走在这乱坟圈子里,想想地下的祖先们整齐的头朝西北脚冲东南躺着,或作生人或作枯骨,总有一些莫名的喜感,而后赶紧涌上一些大不敬的惊悚。
挖掘墓穴本不是什么技术活,挖掘一个规格要求不严的土洞能有什么技术可言?但是村里永远都是固定着几个墓头分管此事。墓洞的布局是依照西南东北的方向,向下挖掘一丈深的直井,大小略微比棺木大20公分的一圈,然后向西北打一个棺木进深的横洞用以存放棺木,整个墓穴的形状更像一个竖和横一样宽度的大写的L。直井的作用仅仅是用来讲棺木放下来,绝不像电影里看到的直挺挺放下去就填上土。
下葬的技术流程通常是这样的:两根粗麻绳平行摆放在地上,棺木压上去之后调整平衡,小伙子们分别拿着麻绳的四个头,一点一点从竖井下放到墓穴底部。下面站着的墓头接住再往里推入横向的墓穴中,接着点燃一个盛有菜油的泥碗做的长明灯放在棺木头部一侧,用砖将墓穴底部的横洞封上。在放上最后一块砖的时候,上面通常有人会大喊:封土!还没等下面的墓头往上爬,一锹一锹的土劈头盖脸就下去了。——这只是本乡墓葬风俗的一部分而已,并不会真把墓头头埋在里面,但是据说墓头头通常都会长寿并且多福,与此有关。
没人讲过封墓穴的时候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的盖土,或者大家在悲情戏里的一个玩笑,或者是假装做了人牲,又或者是怕里面的亲人独自害怕跑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