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醒来,这时不是清晨,我也没躺在床上。但是,这应该是我住的地方。在我醒来的房间里,各种东西和他们的位置都是对的,可我还是上气不接下气,为一个我不能、也不愿记起的梦而感到焦虑。
我在黑暗中摸索,先用视觉来感触这间房。暗白色的墙壁上隐隐倒映着我的影子,伸手去摸它,有一种砂砾般的粗糙感,这不禁让我打了个冷战。墙上贴着长长的挂钩,上面挂满了衣物和包包,竟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桌子上乱糟糟的,书、茶杯、文具袋、笔筒、电脑,甚至几双袜子,乱摆一气,一如蓬头垢面、活得很不精致的我。也有收拾过,可它们并不想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地盘上。最显眼的应该是那瓶德国黑啤吧,之前有被人吐槽过:“你以为喝黑啤就很牛逼啊,我还知道很多好喝的啤酒,都是外国牌子的……”说了很多,但一个字都没记住。我只是需要一点酒精,并不在乎它什么味道。在每个无心睡眠的深夜,我都试图灌醉自己,却越来越清醒。就像今晚,我无比地想要尝一下中南海的味道,想要在夜深人不静的月光下吞云吐雾。
桌子上还有一个浅绿的奶瓶,它立刻抓住了我的视线,显得和我的焦虑有某种强烈的联系。我慢慢地试图靠近它,触碰它。是凉的,冰凉冰凉的。我一下子就缩回了手指。
这个东西唤醒了我的记忆,它生动新鲜宛如梦境,但不是我刚刚醒来的那个梦。它是一个真实的记忆,一个对什么东西怀有渴望、欲望的记忆。我把奶瓶的盖子拧开,把奶嘴放在自己的嘴巴上,学着婴儿的动作,一吸一吸的。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气体和血液在自己的上半身飞速流淌。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说不清是大人还是小孩,也分辨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只是看到他远远的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地站在那里,站成了一棵树、一粒沙、一道风尘,任由自己变成了我的渴望、我的欲望。我觉得他似乎承载着什么秘密,便尝试把闭着的瞳孔聚焦在他的身上,却发现一切变得模糊不清。直觉让我靠近他,进入他,体验他。
他忽然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朝自己的方向摆了摆,示意让我跟紧点儿。
我竟看到了一片明亮,这毒辣的光几乎刺得我睁不开眼。不一会儿,适应了之后,便看清了他想要我看清的——一团血肉不清的东西。我盯着它看,似乎明白了这是什么,便挣脱着想要逃开。可我怎么也挪不开自己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团东西狰狞地进行着自我抛弃和自我毁灭。终究,它变成了它们,从一大团变成了一个个小团。它们跑着跳着,在我的房间里肆意盘旋上升,所到之处定是一片狼藉。它们彼此间旁若无人地相拥着、亲吻着、穿透着,在房间的四周留下很多红色的白色的液迹。它们慢慢长大,我的身体变成了它们的身体,而我的渴望也变成了它们的渴望。
我开始尝试着触摸它们,管教它们,让它们学会生存,学会在这个世界上强行欢笑。很可惜的是,它们并不感谢我,它们辱骂我,对我恶语相加、横眉竖眼。我不敢开口,缩在角落,黯然失色,惦念着一卷从未尝试过的中南海,没有一滴眼泪。可它们仍不领情,朝我扔来了无数浅绿色的奶瓶,重重地砸在我的胳膊和腿上。马上,浑身都传来了胀痛的感觉,那个起初让我费尽力气想要靠近的他也对我冷眼相看,那神情像是一条恶毒的蛇。而且,还是曾经盘在我身上的那条蛇。
我很艰难地睁开眼,不再用嘴吸这个奶瓶,轻轻把它放回到桌子上,开始拼命地打嗝,似乎要把体内所有不属于我的都排出来,想要用废气而不是泪水,来清理浑浊的自己。待平静下来,我拿起奶瓶摔在地上,地上的碎片像梦里的它们一样凌乱不堪。
昨天白天我拿掉了肚子里的孩子,梦里还是梦见了我渴望的他。
(3月21日凌晨,睡不着,胡乱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