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这里面肖林是媒体人,你们这个行业的记者到底有没有良心?!值得拷问!”院长这句话如同横空霹雳在会议室炸响,立即引来一片爆笑声。
“你的打击面也太宽了!”我低声怒吼,但很快淹没在笑声中。
彼时,《丢肾门》事件再次触碰引爆了医患对立这根敏感的神经,由于个别媒体记者在报道中对医疗术语理解偏差导致报道失误,很多医院出来揭批“不良媒体”,质问媒体的节操,引发了医媒局部对立。
作为从媒体转型的医院“媒体人”,医者的怒火自然喷向了我。不仅是院长在大会上“喷火”,在电梯里,主任也会当着我义愤填膺的痛斥一番“不良媒体”的记者.
当坐在不可一世的院长面前时,我开始了与他的“交锋”。在他慷慨激昂的说了近一个小时后,我平淡地说:“您是院长,是这个行业利益的代表,您感受不到一个普通病人求医的难处。您可以听一下一名普通患者的求医经历吗?”
二
下班后,我哼着歌在家洗澡,在氤氲的水汽中举起右手准备挽头发,手腕在眼前一晃,“咦?这块怎么有点发白?”我赶紧抹掉眼睛上的水雾,瞪大眼睛仔细盯着手腕看,确实有两块皮肤颜色不一样。“不会是白癜风吧?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而来。
第二天早晨匆匆请了假,去医科大学所属医院排队挂专家号。看着门诊大厅内黑压压的人群,心里好堵。
候诊。五个专家诊室都人满为患,医生镇定自若,患者愁容满面。焦灼无以言表,在皮肤科长长的走廊内来回踱步,内心忐忑不安。
走廊内坐着各色皮肤病人,有的满脸疙瘩,有的双手蜕皮,有的脖子上有大片红斑,大家神色黯淡。“看了好几家医院了,诊断的是黑色素瘤,也不知道还有没希望治……”一位中年女子哀叹。
我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其他人。两个脚尖不停的来回蹭着,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走廊墙上贴着精美的专家简介,学历都是硕士、博士,先后在国内外大医院进修,无所不能的专家阵容让人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经过近两小时的等待,终于见到了德高望众的一位年近五十的女专家。
“医生,手腕部怎么变白了……突然发现……怎么会这样……”我着急地有些语无伦次。
“先做检查吧”专家开了一堆化验单和皮肤CT等检查单。
“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怯怯地问“我最近使用过消毒液,会不会是烧的?”
“有可能”医生头也不抬的写着病历。
“不会是白癜风吧?”内心很怯懦,这句话在嘴里转了三个圈终于鼓足勇气小声问出。
“也有可能……”医生扶了下眼镜。
“不会吧,我家里三代以内没人得过这个病,没有这个遗传基因……怎么可能得呢……”
“现在病因还不清楚,下一个!”不到两分钟,医生对门外喊。
我一脸晕懵的挨个去做化验和检查。来回折腾了几趟拿到几管药膏时,发票上赫然写着860元。明明介绍是无所不能的专家,为什么什么都模棱两可?说了还不如不说!我一脸疑惑的离开了这家医院。
“不会的!怎么会?不会的!我不信!”看着镜子里面容姣好的自己,突然想起小时候家属院那位“花脸”大妈,我啪的一下把镜子扣在窗台上,身体靠着床边慢慢蜷缩在地板上,将头埋在臂腕里。小时候,经常在上厕所时碰到那位大妈,我总是很害怕不敢正视她,感觉像是个恶梦。
月光一点点斜进房间,洒在我身上,钟表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午夜显得格外空洞。越是疑惑内心越是恐惧。画皮、女巫、人妖……很多恐怖的脸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闪现,挥之不去。“啊……滚……”我使劲摇晃着头大喊。
托朋友到另一家三甲医院找熟悉的皮肤科医生,那个中年女医生看了一眼说“白癜风!”
“怎么会?”我一脸质疑。
“怎么不会?!别人能得,你就不能得?!这个又不影响吃又不影响喝,怕什么!”女医生有些不耐烦。
我怅惘的出了那家医院,踏上了长达半年之久的求医之路。
真是病急乱投医。听说一家私立医院可以治好白癜风,我迫不及待的跑去,将满肚子疑惑统统倒给接诊的年轻医生,“不清楚”“ 有可能”“ 这个还没有科学的解释”,医生心不在焉地回答,最后笃定地说“3万块钱,保证给你治好”,看着他那张不诚实的脸我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肉迅速的逃离了。
焦虑。恐惧。彻夜难眠。
体重从60公斤下降到了52公斤。
我又到省内另一家很有名望的三甲医院求医。经过了漫长的挂号、候诊等待后,医生如法炮制,给我又开了一堆化验单和皮肤CT检查单,
“这个检查我刚在其他医院做过……”我拿出前一家医院的化验单。
“我们的设备和他们不一样,你再查下吧”专家声音和缓地说:“可能是白癜风,继发性的……”
“什么是继发性?能好吗?”我像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
“可能因为后天接触腐蚀性物品才得的,你把心态放平稳,不要害怕,好好治疗”医生的最后一句话给了我希望。
在皮肤CT室,一名年轻的医生指挥我坐下,“医生,我前段用过消毒液,是不是消毒液烧成这样的?哦!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因为手腕疼还打过封闭针,会不会和这个有关?”我还是满腹疑惑。
“有啊!有这种情况。尤其是女性在打过封闭针容易出现腕部发白”年轻医生轻描淡写地说。
“真的吗?真的吗?太谢谢你了!”我拉着他几乎跳起来,眼睛突然放出光芒。
我迅速跑回办公室上网,通过百度我欣喜地发现一位中年妇女也因为注射了封闭针出现腕部发白,“这是因为封闭针的药物成分导致皮肤脱色,不是白癜风”“老医生在线”的医生肯定地说。仿佛一束强光突然射进黑暗,我心中豁然开朗,一扫半年来的阴郁。
三
总编曾对我说:你所跑的医疗口,就是看世界的一个窗口。
在这半年的求医路上,我深切得感受到了:病人入院要挨三刀:精神上一刀、肉体上一刀、经济上一。通过这个窗口,我看到了人情冷暖、世间百态。
看到了患者的无助,也看到了医者的无奈。
周末的正午,一名患者家属,举着死者的大幅照片,在医院满楼道狂吼乱叫,冲入医院领导办公室声讨医生,要医生给死者下跪。
经过调查,这名患者入院当天夜里出现意外,由于医生疏于交代夜间家属不能离开。第二天,家属到医院迁怒于医生。几次大闹医院,最后这名掌握着学科前沿技术的中年骨干医生,一直不敢上班,在医院领导做了思想工作后,他勉强同意坐门诊,不久便辞职。据说永久离开了这个令他又爱又伤心的行业,去代理推销赚钱又保险的医疗器械了。令人扼腕叹息。
一方面社会上充斥着患者对医疗行业的极度不满,一方面医生迫于环境高压跳楼的消息不绝于耳。
求医,拷问着记者的良心、医者的良心和社会的良心。
这个社会是病了,医改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