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字三白,号梅逸。他读书却不求功名,行商却无经纬之才。他一生多是穷困潦倒,漂泊天涯。正是这个在世俗眼中“没出息的男人”却娶了被林语堂先生誉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为妻。因其与沈复伉俪情笃,是世间少有的神仙眷侣,令后世人尽绝倾慕之恋。
故事的最初,往往都是才子佳人们诗意的相遇。如贾宝玉遇见了林黛玉一般“这个妹妹我曾见过。”而我们的主人公沈三白在随母归宁时遇到表姐陈芸的第一句话,便是告知母亲:“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而那年的沈复还只有十三岁,尚不知情为何物,爱为何意,便对母亲夸下海口非她不娶。他只知他一见她便是满心欢喜,爱她的才思隽永,不能释怀。而他的母亲竟也喜欢陈芸的柔和,当即脱下了金戒指缔结婚姻之约。这样浪漫的相遇莫不是上苍亲手写就的吧。
初见倾心,再见痴心。是年冬,沈复又随母亲前往。但见满室鲜衣,陈芸却通体朴素,仅一双自己手缝绣制精巧的鞋是新的。 沈复才惊觉她的慧心原来不仅在于笔墨。待他抬头细看她,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虽两齿微露,却是一种缠绵之态竟惹人忍不得爱怜。若情思如芽,兴许此刻便在沈复心中埋下了种吧。
十七岁那年,沈复如愿娶得陈芸,从此“淑姐”变成了“芸娘”。两人花烛之夕,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自此耳畔厮磨,亲如形影。若分别数日,便对景怀人,梦魂颠倒。
他与她于苏州沧浪亭畔赏花弄月,品诗论词,饮酒闲聊。每到心意神通时,往往相与大笑。他说,真希望能带她游遍万水千山,阅尽人间美景。“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在那样一个女子卑微足不出户的时代,想必世上最美的情话也不过如此。
沈复曾与七夕携“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沈复执朱文,陈芸执白文,以作往来书信之用。二人又曾请人绘月下老人图,常常焚香拜祷,以求来生仍结婚姻之缘。今世不能,期以来世。可叹世上之夫妇有多少今生便已看厌,嫌长弃短,往往轻离易散。我想沈复夫妇或有不好,然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旧年的六七月,沈复用自己的衣冠男装陈芸同游水仙庙,一起观神诞花照。游遍庙中,无人识出她是女子。他们挽手并肩而游,周遭有人声鼎沸,不远处有盛世烟火。灯火从他们头顶温柔的倾泄,仿佛映出两人执手红尘,朝朝暮暮,凝字为爱的晚景。人生之乐,当真不过如此。也许此情此景恰被天上仙人所见,似不远处有天人高坐云端,向人间大吼:“大胆沈复,而区区一介凡人其可安享天人之乐。”如这般的恩爱也惹的天人嫉妒。
人生聚散往往由不得人,沈复和陈芸的天性淳朴最终也害了他们。闲言碎语,人心难测。芸娘先是受责于公婆,后又失欢于姑姑,随后又被小叔诬陷背地向人借债。陈芸曾与憨园女相交,熟料其薄情乃尔也。后沈复为友人担保,熟料其卷款潜逃。两人最终是不受氏族家法所容,忍痛告别儿女,从此过上颠沛流离、清贫甘苦的日子。
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陈芸本有血疾,又因世事接二连三的打击终是药石无力,魂归故里。芸道:总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弥留之际,芸娘断断续续仍是怕沈复孤苦无依,再三希望他另续贤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后的日子里沈复再无续弦,从此只身天涯,风露满肩。“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存心欲碎。绵绵此狠,曷其有极!”短短二十七字,却是沈复穷尽相思,泣血而书。黯然销魂者,惟别离矣!
嘉庆一十三年,沈复四十六岁,自妻子陈芸走后,沈三白形容枯槁,先是父亲沈稼夫撒手人寰,随后其子逢森又夭折于世。可即是如此,沈复却仍是感恩上苍让他有幸遇到了妻子陈芸。他于卷首写到“天之厚我,可谓至矣”“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负彼苍之厚。”
沈复一生清风朗月,是人间少有的风月客。他和妻子陈芸虽过的清贫,却志趣高尚,情投意合,矢志不渝。他们两小无猜,曾深闺食粥,围炉夜话。而后来,终于因为封建礼教之害,历经磨难,终是天人永隔。芸死后,沈复“从此清清攘攘,又不知梦醒何处”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这是一千三百年前诗人李白给出的浮生,若将这浮生作酒,只怕沈复的“浮生”便是世上最好的女儿红。
每读《浮生六记》,既羡慕于沈复有此佳人相伴,又感叹夫妇二人坎坷的命运。怎奈何有心作沈复,却无处寻芸娘。
若真有轮回转世之说,我希望有一日在苏州城某处僻静幽美竹屋处,能看到一对璧人。男子画画,女子刺绣,偶有得意处互相轻语,完成两百年前未尽之愿。
“他年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饭菜,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沈复和陈芸这般小小的心愿终是不得老天之意 ,故而我劝世人务必珍惜此世,且不可好得恶失。若有合意同心之人,万不可嫌贫爱富,因芝麻小事而轻言分别,丢弃不易修来的缘分。待到悔恨醒悟时,往往为时晚矣。
吾有两愿
惟愿天下所有诚心之人皆可遇见如沈复、陈芸般的伴侣;
惟愿世上已结同心者都可如他二人般耳畔厮磨,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