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一仗打完了,从九帅一趟一趟在着火的南京城里搬箱子,我就知道,这仗就算打完了。
作为乡党,我们湘军的饷银一直没有拖欠过,都念着曾帅的好。作为普通的兵勇,每次攻下城池,都让我们打扫几天战场,这就是我们打仗不要命的原因。
不少人打仗打成了富家翁,一箱一箱的、一船一船的往老家运东西。我们湘军,不像八旗、绿营那帮废物,贪生怕死。其实也不是他们怕死,而是我们不要命。尤其是打来城门那一瞬间,也打开了人们心中欲望的野兽。
打了三年仗,攒了些家底,重要的是小命还在,脸上、胳膊上、腿上有刀疤、冻疮,也有烧伤的疤痕。不知再回家时,家里人会不会吓一大跳。应该不会,总比那些丢了胳膊少了腿的强,更比那些死在异乡的强。这么一想,我的心就又平静了。
我赶上仗打完了,打过捻军,那帮人不行,就是一群土匪,不算兵。但太平军不一样,他们跟不要命一样,像石头、像骨头,不怕疼不怕死。
安庆那一仗,他们死活不投降,围了这么多天,老鼠都吃完了,就是不投降。战场上没有那么多吼叫,更多的是刀砍到骨头,铁矛捅进内脏发出的声音,闷响。
那一天太阳很弱,照的什么都红彤彤的,人们都没生气一样站起来,倒下去。可能是天太冷,倒下去的人,就没有再站起来,这些倒下的很快就变僵硬了。
杀红了眼,力气跟用不完一样,狠狠地攥着刀,生怕会掉了一样。有的人刀就这样紧紧的握着,连胳膊一起掉在地上,还在往前冲。我的耳朵好像失灵了,什么也听不见了,五官除了鼻子能呼气,其他都失灵了。要不是被人推了一下,我会这么无意识地一直往前冲,死在城楼下,要不就是再好一点,死在城里面。我趴在地上,脑子才有了念头,往前走就是死。
就这么趴着,等到仗打完,我才发现我的后背让人砍了一刀。不疼,一点都不疼,直到军医给我上金疮药,我才次哈起来。我知道我得活着,死了,之前的仗就白打了。
南京城好大,好气派,也不堪一击。虽然着起火来,但还是那么大,那么气派。这么大这么气派的火,烧了五天,没有噼里啪啦木头燃烧的声音,而是胜利者胜利的喧叫声。
我想,我们湘军也烂了,听说淮军现在名声比我们还好,希望他们别和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