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一生一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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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昌黎排行老四,在他之上有三个哥哥,之下有两个妹妹,魏昌黎在家里并不受宠,大概上已有三个男孩,故而他这一个男孩简直像是多余的,加上他这个人寡言,孤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对于两个妹妹也并无多么疼爱,只在读书上颇有些造诣,不过这种事也无需造诣可言,家里孩子众多,偏他魏昌黎爱读书,三个哥哥或者只读到小学,或者读到初中,或者甚至一天也不愿待在学校,到了他这里,竟出奇地钟爱于读书,两个妹妹因他的继续深造,家里情况又不好,便放弃了读书,只约莫识得几个字。

魏昌黎在学校吃白饭就咸菜的时候,从未想过家里一点好,对于喜欢的女孩子羞于启齿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恨家里。当年的魏昌黎也算是个不错的美男子,梳的油光铮亮的头发,因读书从未在农田里被太阳晒过的白皙的脸,还有那挺拔的一米八多的高个儿,从头到尾都俨然一副优雅书生模样,且他的视力极好,不用架上笨拙的眼镜,因此看起来又很活泼不死板,这样的一个人,也难怪后来八叔把他的照片给李青看时,她就钟情了。

魏昌黎把一本速写偷偷塞到倪姗龙桌洞里,并亲眼看到倪姗龙注意到它,把它掏出来,拿在手上,看起来,嘴角笑起来,大笑起来,然后笑声停止,猛然一回头,魏昌黎逃不了了,站了出来。

“你画的吗?挺像我的。”她问。

魏昌黎只得承认,倪姗龙微笑:你挺有才的嘛。

魏昌黎以后每天给倪姗龙画一幅画,倪姗龙也接受。倪姗龙是县里小有资产的民营企业董事长的女儿,八几年改革开放的浪潮汹涌,倪姗龙的父亲善于抓住时机,从做手套开始,逐渐做大,到后来做衣服,资产也越来越多,倪姗龙是倪老唯一的女儿,很是受宠,倪姗龙在学校里也是一副小姐做派,精致的很。当时班里的人都喜欢倪姗龙,魏昌黎的喜欢大概更不值一提,所以对于倪姗龙的亲睐,魏昌黎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很多年以后,当只安问起父亲为什么她们的妈妈不是倪姗龙时,魏昌黎虽笑她傻,却陷入了一场甜蜜的回忆里,直到想起后来的分手,分别,有些凄然。

魏昌黎大学毕业后,倪姗龙跟他说起家里公司的事,她爸爸想让他继承这份产业,但是两人的孩子必须姓倪。且不说孩子的姓氏问题,单只这继承产业,他就颇犹豫,一来他想继续深造,二来他不想做个商人,说到底,他思想还是保守,仕人轻商依然深埋在思想深处。

他还记得,当他送她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头也没有回,走的很决然,不知道她有没有哭,但是她的脚步有些怯然,好像并没有踩在地上,她又走回来,把那本速写摔在他身上,“我爸爸就是想找个继承人,你压根没爱过我!”

他一把把她抱住:“你等我,你等我,我不用靠你爸爸,我能养活你,跟你爸爸说说吧,说说吧,啊……”

那以后不到一年,倪姗龙的父亲就去世了,倪姗龙嫁给了他的一个同学,于是两人再没见过面。

李青最恨的人是她的大哥,若不是她大哥,她妹妹李华不至于过得那么惨,比自己还惨的多得多,如今李华已经疯了,没有子女,没有丈夫,终日孤独,李青嫁给魏昌黎,鲜有机会回娘家,只听小哥打电话来,说起妹妹李华的情况:

“青妹,我听妈说,华子她又离家出走了,这又不知道去哪儿了,青妹,你有时间去趟家里,陪陪妈。”

李青想起家里的境况来,昌黎有日去后村钓鱼,后村张家请昌黎写了两副字,中午便留在张家吃饭,昌黎好酒,又禁不住主人劝酒,直至喝的烂醉,愈加口无遮拦了起来,也不知说了什么,被同饭局的扇了嘴巴,昌黎只是一个知识分子,既不能打还回去,更加不能骂,昌黎胸中憋着一口气,一直到喉咙,一直到口中,却不能吐出来,他竟挤出两滴泪来,呜呜咽咽不知在说什么。只听得旁边有人小声地说:去把李青叫过来。昌黎好像听到这句嘀咕,他立刻暴跳如雷:别叫她来!叫她来做甚,继续喝,我没醉!

李青到场时,昌黎已经睡在地上,脸上红得发亮,头发上粘着些菜,口水流在嘴角,一直流到地面上,四周围的看客们脸上流露出轻蔑来,李青把昌黎扶起来,道了歉,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张家,昌黎时醉时醒,轻笑着说着些胡话,你……你来这儿做什么,我我还要喝……李青把他身上的灰掸掉,理了理他前额的头发,恨恨地,也不做声,朝家里走去。

昌黎的母亲很不满李青,怪她没好好看住昌黎,竟让他做出这么丢人的事儿来,老太婆嫌她笨,总归是留不住丈夫的心,至于昌黎在酒桌上为什么被人掌掴,这事据流传出来的情况是昌黎嘲笑他们什么都不懂,或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激怒了对方,而昌黎酒醉中对李青说道:是他先说我的,他说我靠女人……

李青心里未必不懂丈夫的苦,但是有时候她也看不起昌黎,他就像个孩子,书读的多了竟然连人也傻了,大概当初和倪姗龙分手,依然还在心里隐隐作痛,加上他并不爱李青,故这些年过着当真有些憋屈。李青的家世原本也不好,但二哥李叔阳前几年在南京混的不错,关于第一桶金的来路有人持怀疑的态度,但不可否认后来风生水起,再也没有任何褒贬之处,拉面馆也陆续开了好几家。李青毕竟是妹妹,少不得接济几个。小哥对于李青,确是真好,且小哥也乐于与这个妹妹交流生活,李青虽不能为他解决,但聆听已让他觉得足够,小时候李青深夜给小哥做衣服的场景还依然深刻在小哥的记忆里。

李青的钱从不自己留着,有了孩子之后,就给孩子买吃的,大概自己小时候受过苦,所以不想自己的孩子从小就不如人。昌黎对于孩子,近乎于一种溺爱,他给只平和只安读诗,陪她们做游戏,一整天陪着也不嫌累,后来只平只安懂事时,昌黎却在外地,所以那些甜蜜,那些浓郁的爱,只平和只安甚至都已记不得,对于父亲的印象,仅仅是母亲指给她们看的照片上的一个潇洒的男子罢了。

昌黎是自卑而自负着的,自卑是他的怯懦,自负是他的学识,单位回不去时,昌黎就去了另外的城市,把老婆孩子留在家里,按月寄钱回来,人却不曾回来过几次,昌黎做了什么工作,别人也不得而知,李青有一次去找他,竟发现他在工地上,皮肤也近乎是小麦色了,身体似乎强壮了起来,整个人精神矍烁,看到李青,脸色突然变得很差,之后渐渐红起来,直到红到耳根,他把李青拉到一边,只说了一句话,回去谁也别说。

说到底昌黎输在了什么上,面子上。

一直在说昌黎,倒把李青大哥的事给忘说了。

先前说李青恨她大哥,也必是要恨的,她大哥这个人实在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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