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说:“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其实,喜悦、想念、失落与此同理,过于激烈的情绪,若不能经过时光的涤荡慢慢沉静下来,皆难以诉诸笔端。既然一代文豪亦如是,我决定原谅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放纵悠闲。
我真的很闲,从未有过的闲。
不上早自习的早晨,以及不上晚自习的傍晚,我大可安步当车,不想走路的话,站着等等公交也无妨。我没有在街上插着耳机听歌的习惯,只是专心地走路,耐心地等车,不想事,不计时。春观百花,秋看月,夏沐凉风,冬赏雪。无关禅宗之顿悟,离“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境界甚远,我只是——闲。
一日三餐,早餐和中餐在单位用工作餐解决;晚餐不过炒上两三样清淡小菜,回家路上顺便带上一点就足够。如果我或者他其中一个有应酬,另一个肯定不会正儿八经地做饭,随便敷衍一顿罢了。举炊的日子寥寥可数。
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三室两厅的房子竟如此空阔,只有打开电视尚可增添几分声息,一点生气。家具和木地板上一如既往布满了灰尘,以前是没工夫不讲究,如今是没心情无所谓。反正,常呆的地方仅为客厅的沙发和主卧的床,连餐桌都好久没用过了。
我十分庆幸自己是个上班族,有一份不算悠闲的工作,藉此拯救无可救药的昏昧,寄托无可置放的空落。当年,我也曾想象“如果可以不上班”多么惬意,殊不知:闲是高踞神龛的供品,绝非红尘中的凡夫俗子能安然歆享!
苏轼《记承天寺夜游》宣称:“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李白《行路难》慨叹:“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然而,字里行间全然是壮志未酬的悲凄与愤懑,哪得见闲之妙趣!
我之闲,缘于寂寞,身边平空少了一个人之后的寂寞。少了一个朝夕相处之人,少了一个心心念念之人,少了一个耳鬓厮磨之人,少了一个让我甘心付出所有之人,心里生生空出了一大块,不痛不痒,只是没着没落。
我之闲,缘于几乎从没离开过身边的女儿去上大学了,不再需要我接回送往,不再需要我准备餐饭,不再需要我打点衣物,不再需要我关心学习和心情。她的快乐与烦恼,她的进步与缺憾,通通与我隔了五个多小时的动车车程,却仿佛隔成了两个世界。
有过相同经历的朋友们问:“不习惯吧?”我嘴硬:“还好!”说“不好”又能怎样?可能还会让人觉得我矫情:难道你想孩子不上大学,在家陪你一辈子!
我当然不会有这般自私狭隘的想法。甚至,在填报志愿时,我也尊重了女儿的意愿,选择了离家千里之远的外省某大学,虽然我极其希望她能留在省内。她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拘束于周遭。我懂得,年轻的心向往着自由,不愿受束缚。我懂得,“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这样地爱她,自然愿意竭尽全力去帮她达成心愿。我懂得,从此以后,我只能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真的都懂。
我还明白,我应该开心,应该欣慰。女儿长大了,开启了全新的人生历程,豪情满怀地向着更高远的目标迈进。我正该心满意足,功成身退。可是,所有的理智都遏制不住对女儿的思念,满负荷的工作也填补不了女儿不在身边的空虚。
女儿,是妈妈的骨中肉、肉中血啊!十多年来,她是我生活的全部重心所在,她的得失是我权衡一切利弊的标尺。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一个身份,就是她的妈妈。其他方面的亏欠,我忍然不顾,更不在乎自己的荣辱进退。
小狐狸对小王子说:“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费的时间,使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我用心血浇灌的玫瑰花已然盛放,傲然立于天地之间,尽情地释放着活力,肆意地招摇着美丽。
宝贝!因为爱你,妈妈曾将你捧在手心里;因为爱你,妈妈只能放你独自远行。从此,我要渐次离开你的生活,过分地呵护与干涉,于你有害无益。我也要逐步适应你不在身边的日子,努力成就自己,成就更加优秀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