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哥是穿着破旧衣服在昏暗的工厂做设计并自称哥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霸气,粗大的毛孔,黑黄脸色,无痘,大腿间时常夹些飘逸的腿毛;偶尔会穿着一身黄旧的衬衫。穿的虽然是中裤,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哥超尼玛的,教人历史设计总是让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叫亮,别人便从他自称的“你哥我”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做亮哥。亮哥一到综合区,所有水友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亮哥,你又被人投诉了?”他不回答,对版主说,“那两个嘲笑我的狗儿,我要举报他们。”便排出九文共享分。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靠抄袭被骂了!”亮哥睁大眼睛说,“你们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被老板骂抄袭了。”亮哥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模仿不能算抄袭……模仿!……又不是没用脑子想,能算抄袭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沟通不顺畅”,什么“二度创作”之类,引得水友都哄笑起来:论坛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水友背地里谈论,亮哥原来也读过设计,但喜欢看稗官野史,终于没有学精,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读得博古通今,薄公又唱红打黑,便写写国泰民安,吹吹盛世繁荣,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爱骂和嘲笑与其意见稍有不合的人。混不到几天,便连人和ID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撰文的人也没了。薄妻案发后,亮哥没有法,便免不了进一些昏暗的黑工厂混饭吃。但他在论坛里,名声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主动求人帮下载;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黑名单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黑名单上拭去了亮哥的名字。
亮哥喝了半瓶“康帅博”矿泉水,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水友便又问道,“亮哥,你当真是设计师吗?”亮哥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总是复制别人的东西呢?”亮哥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资料共享、以做代练、偶然雷同”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论坛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版主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版主见了亮哥,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亮哥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初学者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学过Photoshop吗??”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学过PS,……我便考你一考。图片的去背景有几种抠法?”我想,抄袭成性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亮哥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抠图吧?……我教给你,记着!应该这样抠,以后成了大师用得着。”我暗想我和大师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现在的大师基本不抠图;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用钢笔不就好了?”亮哥显出极不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键盘,摇头说,“不是的……抠图方法很多的,通道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亮哥喝了口“康帅博”,想在论坛上码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版主正在发红包,统计下名单,忽然说,“亮哥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共享分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亮黑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版主说,“哦!”“他总仍旧是爱抄袭和骂人。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拿印着别人名的作品去面试。面试官自已的作品,能受得了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狡辩,虽然亮哥道歉,还是被打,直到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版主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名单。
十五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电热毯,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水友,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下载一个文件。”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往在线名单一看只有亮哥。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拿着一个掉了漆的U盘。见了我,又说道,“下载一个PSD文件…”版主也伸出头去,一面说,“亮哥吗?你还欠十九个共享分呢!”亮哥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给的是现钱。”版主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亮哥,你又要抄袭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抄袭,怎么会下载别人的作品?”亮哥低声说道,“参考,参,参……”他的眼色,很像恳求版主,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版主都笑了。不一会,他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悄悄下线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亮哥。到了年关,版主取下欠单说,“亮哥还欠十九共享分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亮哥欠十九个共享分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亮哥已经做上设计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