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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加故事伯乐月华第五期征文活动——“东拼西凑”与奇思妙想专题联合有奖征文活动,第三组:③ 沙尘暴 机器人 武器 卫星
1
坐标经纬120.59,31.36。确认无误,自动舱开启,飞行车出舱,能源剩余34%。
穿越氢氦层,空气层流稳定。
... ...
显示器暂无波动,一切正常。诺亚舒了口气,从舱室壁往外望去。
克罗亚行星周围,有三颗卫星环绕,他眼前的那一颗,整体呈现黄色,这种颜色不像他在主星看到的那样温暖,在深沉的恐惧之下,没有人心知道,那黄色的背后,深埋的是什么。
诺亚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救世主,这颗克罗亚二号卫星,已淡出世人的视线很久,他来此的理由,只是回收曾在这里埋下的动力桶。
虽然无人在意,但这颗卫星非常重要,克罗亚的繁荣发展,离不开燃料和能源的输送,这些能源和燃料大部分都由埋在二号的动力桶提取,但卫星也有自己承载的极限。
坐飞行车下去实地探查的艾玛还并不知道,这颗卫星已经要不行了。
当然,若是艾玛任务失败,他也会启动太空艇的二号储备能源,把一周前才升级过的武器系统启动,直接将动力桶核心摧毁,就是费钱了点儿。
别在胸口的通讯器发出兹啵的声音,一阵猛烈的电子噪声从里面传上来。
“我们...陷...利...”
“艾玛,听不到。”诺亚说。
“顺利着陆了,降落在坐标点,诺亚,沙尘暴好像要来了,干扰波太强烈了,我打算更换目标地点。喂,喂,听得到吗?该死的。”艾玛把发着滋滋声的通讯器扔回飞行车里,然后启动引擎,飞行车本来是流线型的舱室,在降落之后从底部伸出带滚轮的支架,启动之后,支架会缩回舱室。
“玛德,什么东西卡住了啊。”艾玛骂到,重新钻出舱室,在支架的底部,有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被压在底部的人,那人抓着支架,以不可思议的蛮力对抗它的收缩。
“你...”艾玛睁大了眼睛,她知道克罗亚二号卫星一直是主星的能量来源,既然动力桶在这里运作,那么肯定有维修和检测的人员。但行事委员会应该已经通知了他们撤离才对。
“警戒模块已开启,不明飞行物已捕获。”那人和她四目相对,然后说。
机器人!艾玛两眼放起光来了,从小时候,她就一直想要一个机器动力公司的机器人做玩伴,但爸妈不给她买。她想考机械动力专业,但分数不够,毕业之后被分到诺亚手下做空运员,进行了为期四年的空间站系统,飞行器操作的学习,就再也没见过机器人了。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机器人,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它很像人,几乎可以说是“他”了,头顶有着和人类一样柔软蜷曲的黑发,眼睛的部位亮晶晶的,在太阳底下可以反射弧光,他的嘴唇看上去就像有血色一般,穿着尼龙材质的宽大的衣衫,体型并不强壮,但轻轻松松地就拉住了飞行车的整个支架。
“检测到生命体征,初步判断,无害。基础功能,启动。”他发出声音,然后拔下自己的手臂,将艾玛飞行车的支架与地面固定住,显示出已捕获的样子。
然后从下面用单臂爬出来,站到艾玛的面前,“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依舟时刻为您服务。”他偏过头,微微笑,眼睛也眯成一道细缝,他左边那条空空的袖子在风沙中吹得迎风飞舞。
艾玛的心猛烈撞击了一下,连飞行车被锁住也给忘了。
偏头的那一瞬间,机械的声音变了,艾玛眼睁睁地看着机器人变了一个人般地四顾张望,“哎呀,这大玩意从哪儿来的呀,姐姐你呢?哎呀呀,我的手臂又给弄没啦。”
“喂,你到底是谁啊,沙尘暴要来了,没看到吗?”
“哦,对哦。”依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好像在沉思默想一般。
“小姐,对不起啦,跟我走一趟吧。”艾玛还没做出反应,依舟就上前一步,用他仅剩的手臂圈住艾玛的腰,然后大步地奔跑起来。
艾玛只听见风声,她剧烈地喘息,却什么都看不到。她的身后,沙尘滚滚而来,慢慢地把飞行车的身影覆盖,覆盖之后,仍翻滚着,朝他们涌来,依舟迈着大步,带着她和沙尘暴赛跑,赢了就能得生,输了,那就是命运吧。
“气死了啊,你要是不锁我的飞行车,我早飞到安全的地方了啊。”艾玛在心里想着,但剧烈的震颤和摇晃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闭着眼睛,胃里翻涌无比,在她把一切都吐出来之前,先失去了意识。
2
诺亚发现,自己原以为不需要耗费什么精力就能回收的动力桶还在原地,而艾玛也失去了联系,他可以观测到沙尘暴正在侵蚀坐标点,但如果艾玛先躲避了沙尘暴了,怎么不给他发新的呢?
他老老实实地给上级发了封通报,让他们派其他人来援助。现在仍然在二号卫星轨道上周旋的,估计也就他这一艘太空艇了,其他人已经撤离,也不会有闲得蛋疼的人再来这里参观动力桶了。
说是动力桶,其实只需要回收里头的核心就好,原本是很简单的工作的。
诺亚皱了皱眉头,艾玛一直不大省心,他本该习惯。
“这一次任务,务必完成,动力能源的紊乱,已在二号星上引起剧烈的沙尘,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动力核心回收,停止开采。”
“回收了动力源,克罗亚的能源输入从哪里填补?我们更是要在最后的时刻,尽量地汲取最后的能源,不能有片刻的浪费,这样足以扩充我们的能源库八十年。”
这样的争论已经持续了足足五年,行事委员会内部的两种声音没个说法。在这五年里,频繁的沙尘暴已经在二号星上不停爆发,不少驻扎其中的工作人员都通过通讯器怨声载道,这次终于能让他们撤离了。
诺亚收到任务书的时候,正在克罗亚广阔无边的一号卫星轨道上探查地势和可待开采的潜在能源。
他先是组织了客运飞艇把二号上的人接回克罗亚,在八十年前,他们曾是犯了罪行的囚徒。在发现了二号星隐藏的巨大能源后,世界都沸腾了,而这些囚徒被一批批地运送到二号星,当然,还有值班的警卫员,负责看护他们的状况,起先是手工开采,榔头和锤子,在漫长的这二十年中,囚徒和警卫员之间开始不分彼此,二号星的人们在黄沙之中逐渐忘记自己的过往,只要定期上交开采的能源,他们就和普通的人没什么两样,相爱,简单的仪式,庆祝,生子,在二号星长大的孩子,从小就习惯黄沙覆盖的家园。
再后来,动力桶被填入二号星,又向这里输送了一批技术人员,孩子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机械和动力系统的知识。人力需求的少了,昔日的囚徒逐渐成为小镇的居民,但克罗亚行事委员会倒是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们来说,只要彼此相安无事,能省一笔接他们回母星的钱,自然是再开心不过的。
在二号星即将面临崩溃的时候,这帮委员会的人,总算是想起了这里还有人,也有良心能把他们接回去了。八十年过去,这些懵懂无知成长起来的孩子,本身是无罪的,他们的父辈和祖辈早已承受了一生的流放,而他们早该回母星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对于诺亚来说,只要能完成任务,什么都是次要的。“艾玛,听到回话。”他再次冲着通讯器叫了一声,漫长和刺耳的滋滋声回应了他。
艾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草席上,天花板不是平整的,而是向上隆起,好像被横贯整个屋子的一道梁支撑着,她在克罗亚从未见过这种设计,他们的屋子都是像方块一样平整洁净,且都是安插自动化系统的。
“你醒了,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到这里要做什么吗?”发出声音的女性正坐在她的床边(如果那块草席也能叫床的话)。艾玛没有说话,她打量起那个陌生的女性,淡蓝色的眼珠,深黑色的长发扎起来,低低地垂在一边,浓重的眉毛如同蝴蝶,在眼睛上方停留,她的鼻梁很高,嘴唇宽厚,显着红色。
“哦,忘了说,我叫晨曦,这里是罗亚镇。”
“罗亚镇...罗亚镇的居民,不是都撤走了吗?”艾玛注意到角落还有一团蜷曲的阴影。
“撤走?”晨曦挑了挑眉,“离开家乡,应该叫逃难吧。所以你也是来让我抛弃家乡,去逃难的?”
“家?我不明白。”艾玛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把这个众所周知的劳改流放地称作是家。
“依舟,送客。”晨曦说。角落里的那团阴影动了起来,艾玛这才注意到,那团蜷曲的阴影原来就是带着她一路狂奔到这里的依舟机器人。
依舟站了起来,轻轻地向晨曦鞠了一躬,随之弯着脑袋,笑着对艾玛说,“小姐这边请。”
“等一下!”艾玛叫道,她转向晨曦,急切地问:“这个...机器人,是哪里来的?”
“你对依舟感兴趣吗?”晨曦弯着嘴角笑了一下,然后目光投向依舟,又好像看的是很遥远的过去,“你想听的话,也不用急着走,我可以把故事讲给你听。依舟,你说呢?”
依舟点了点头,然后又坐下了,他的右手环绕住膝盖,艾玛看到他左边空荡荡的袖子,感到一阵内疚。
“啊,说起来,依舟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艾玛突然想起那个在她面前探头探脑,满嘴胡话的依舟来。
“二十四。”晨曦说道,“依舟的记忆存储芯片里有二十四种人格,他会根据不同的交流对象,切换人格以及交流方式,至于依据嘛。”她突然向艾玛凑近过来,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说,“是根据你的理想型切换的。”
艾玛的脸一阵飞红。“开个玩笑啦。”晨曦突然远离她,笑着说,“切换人格,是看我们依舟自己的心情嘛,是吧?”
依舟在晨曦说话时,一直盯着她看,现在及时地做出回应了,“还是以曦儿的心情为主,曦儿开心,依舟就开心。”他说。晨曦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艾玛看着乖坐在地上的依舟,脑海里浮现着他抓住飞行器的支架,还有抱着自己飞驰的样子,觉得一阵虚幻。
“其实,依舟的来源,也是挺简单的一件事。”晨曦坐下来,拿起桌上的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一口,她把一盏崭新的茶水推到艾玛的眼前,艾玛也学着啜了一口。
3
从记事起,晨曦的眼中就是漫天黄沙,她曾等待过晨曦升起,爷爷说,他所看到的晨曦,是从鱼肚一样的灰白,慢慢被橘色浸染,就像在天幕之上点起了一把火,跃动的生命,雀跃的思想,都在天空的尽头张扬尽显。
她看到的晨曦,则是从浓重的黑,继续化作深沉的灰,天大亮的时候,就被黄色的尘沙遮蔽了,这不是火,只是沙,到处都是的沙。
她去学校,学习动力系统和机械相关的知识,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如饥似渴地学习,四处求阅不同的资料,教技术的老师把她称作天才,甚至有一天问她,毕业之后,愿不愿意去克罗亚深造。
她有两个同学,一个叫昼白,一个叫昏省。她们虽不如她聪慧,却都是远离人群,不懂社交的孤独者。
晨曦有一天发现一张纸条,在她的桌子上,写着这样一段话,“晨光如曙,曦照入梦。万里飞鸿未晓,安肯从规依靠。”
没有署名,但晨曦早就把全班同学的字迹记得一清二楚,她放学的时候把昼白叫住,问她这张字条的事。昼白扭扭捏捏地说,是她写的。
“是什么意思呢?”晨曦问道。
那时的昼白眼睛闪光,微微一笑,说,“你迟早会知道的啦,说出来不就没意思了吗?”
昏省是个经常被老师叫起来批评的人,她频频鞠躬认错,一转头又在课桌下面开起小差,老师派了最中意的学生晨曦去管她。
“嘘,你看,我这一关,只要这样,再给一分钟,就能过了。”昏省冲晨曦在嘴唇上竖起食指。
另一只手仍然在不停地操作着。
“victory。”屏幕上出现这些大字,晨曦就站起来说,“你再开一局,我就告诉老师去。”
“别别别,这个给你。”一包二号星流行的零食被扔到晨曦的面前,“你吃了,包庇我,咱就两清。”晨曦拆开袋子,尝了一口,然后说,“可以。”
放学后,晨曦把吃得还剩一半的零食放到昼白的面前,“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了吧。”
昼白尝了一口,眉毛皱在一起,“想什么呢,你以为用这个就能贿赂我啦?”
晨曦问昏省,昼白喜欢吃什么零食,昏省就带着她追踪昼白的行迹,放学了,昼白一个人钻进图书馆里,一直待到深夜,晨曦叫醒已经打起瞌睡的昏省,才继续跟着她直到家中。
“她只在图书馆的吗?”昏省叫道。
后面又有一次跟着昼白的时候,学校里的霸王把她拦住了,眼看着拳头就要砸到昼白的身上,昏省便冲上去,七手八脚地解决了领头的那个壮汉,昼白看到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上了昏省,连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晨曦带着昏省和昼白,走到老师那里,狠狠地告了一状,为了防止被报复,她们三个便形影不离起来。
教技术的老师问晨曦,愿意去克罗亚深造吗?晨曦当然是点头。辞别了那两个好朋友,她来到了太空艇的位置。庞大的船身,机械的闪光,一切都在晨曦的意料之中。
她怀着对这片土地的眷念,踏出了一步。晕厥,痛哭,痉挛,打滚。还没进舱室门,晨曦就在门口发起疯来。
随行人员感到不安和无措,混在人群中的昼白和昏省,在晨曦的痛哭嚎叫中,也禁不住为她流泪。
“星际航道综合征”,医生给晨曦下达了宣判,她这一生都无法前往二号星之外的世界,因为她天生带有的病症,无法消除。
动力桶也是如此,作为机械动力学最优秀的学生,晨曦是第一批进入动力桶室参观的,那是她第二次恐惧症发作,二号星的学习最终目标,就是操作动力桶,而动力桶运转的航道和星际运行的航道也相通,设计成一样的模式,导致她未来进入动力井的人生道路也被锁死。
克罗亚有医疗资源,能够将她治愈,而天才太多了,没有人愿意为她一个,来到二号星治疗。慢慢的,曾经说她是天才的,邀请她去深造的,当她为榜样的人,都渐渐将她遗忘了。
“如果是三个呢?”有一天昼白跑去问老师。
“什么意思?”
“如果我,昏省和晨曦的能力和病症都一样,他们愿意来吗?”
老师笑着拍了拍昼白的头,“那你们可得努力。”明显是把它当成笑话看了。
火焰从天空熄灭,晨曦的梦想破碎之后,她对朋友们说,“我想做机器人了。”动力和机械的结合可以实现机器人的塑造,她是仔细想过的。
跨过二十岁的门槛,昼白成了二号星最出名的作家,她的诗歌和文章甚至被克罗亚的人们传颂。昏省成了电竞的王者,她带领二号星的队伍一路过关斩将,拿下了克罗亚电竞杯的魁首。
不少信件送往二号星,邀请文坛新星和电竞之王,来到他们的世界,开展座谈和颁奖。无一例外地收到了驳回,附加的条件是,要克罗亚最好的医生来医治她们的星际航道综合症。
那时间,晨曦的机器人也初具雏形。昼白瞟了瞟那机器人,说道,“只是一种人格,应该不是太有意思吧。一部小说都要有不同的人物形象,观众才看得开心呢。”说着给晨曦提供了厚厚一沓稿纸,“把这些都输入进去,让它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吧。”
“可是...”晨曦犯了难。
“这边就交给我吧。”昏省说。她把设定转化成程序代码,一条条地输入到机器人的操作系统之中。昼白一次次纠正输错的设定,晨曦随时待命,处理着系统出现的bug,昏省在转译时犯了难,就大把大把地嚼着垃圾零食。
三个人共处一室,看着机器人慢慢地成型。她们其实都说不准,为什么要做出一个这样的机器人,可能是晨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学术世界里时,偶尔出现的一种想法。可能是昼白每天来往于图书馆时,一直无法忘怀的幻想朋友。可能是昏省在无数的责备声中,依然头铁地在她的虚拟世界里驰骋疆场时。每一颗诞生的孤星,都在渴望一种水乳交融的理解。
也许只有真正孤独的人,才会把理解的渴望投射到死物上吧。
“你们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机器人偏偏头,说道。
“跳个舞。”昼白说。
机器人撅了噘嘴,“跳舞倒是可以,但邀请的时候不能礼貌些吗?”
昼白的眼睛亮了,昏省赶忙抢着跑到机器人面前,弯腰,一只手放在身后,一只手伸在身前,“你愿意和我跳个舞吗?”
“当然可以,很荣幸。”机器人伸出一只手臂,牵住昏省的手。
随着舞曲从机器人内部响起,两个人在黄昏的夕照之下曼曼起舞,即使昏省并不会跳舞,机器人依然带着她磕磕绊绊地舞蹈着。在一旁观摩的昼白眼角激动地泛起了泪花,这是她无数次在梦里想过的场景,理想中的他,代表她少女时代的梦。
“原来真的可行啊。”晨曦感叹道,她连忙低头记录起实验参数和结果来。
一曲终了,机器人迈步走到昼白的面前,像昏省那样,一手在前,一手背后,“昼小姐,可以和我再跳一曲吗?”机器人的目光射向昼白,她的眼中倒映出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好。”
在白昼的尾巴,身着长裙,披散长发的昼白和机器人的那一舞,连晨曦看了,都要感慨流泪的地步。时间仿若停止,眯缝双眼的昼白,舞姿曼妙,比磕磕绊绊的昏省,更有了美感。
“成功了?”昏省问道。
“成功了。”晨曦回答。从未下过动力井的晨曦,靠自己做出了一台人工智能。
“昼白,给他起个名字吧。”晨曦叫道。
“依舟。”昼白看着机器人的眼睛,喃喃念道。
“很巧的是,那天晚上,克罗亚有消息传来,说会有专业的医疗船到我们这里,为大家,当然,主要是我,治疗星际航道症。”
沙尘暴有了短暂的停息,艾玛在晨曦的示意下,跟着她来到外面,“为了庆祝双喜临门,我们三个决定去看一次晨曦。”
“我们爬上附近的高坡,在那里搭起了帐篷。”
三个人一起走去的时候,昏省笑着拨弄昼白的头发和衣服,昼白笑着回拨回去,两个人嬉戏打闹着,昼白的肩带都滑落了,她还不知晓,她笑,露出两排洁净雪白的牙齿,昏省也笑,她短袖短裤短发,露出的笑容却是和昼白一样的。晨曦可能意识不到,她自己也在笑。
“嗯,然后呢?”艾玛问起。这时晨曦才恍然回过神来,昼白和昏省跳跃的身影,从眼前化为虚无。
她们没有看到火焰燃烧的天幕,但她们看到了飞行艇划过天空的尾迹,那是她们三人的未来,离开二号星,去往克罗亚的未来。
虽然不知道克罗亚是怎样的星球,也不知道未来的人生,将走向何种命途,晨曦看着那道尾迹,想着昼白留给她的那句诗,那句飞鸿未晓的话,她有点明白了。
依舟坐在她们身边,把手支撑着自己的脑袋,好奇地看着那片她们早已熟悉的天空。
也许这一幕,也可以成为永恒吧。
4
墓园。
艾玛眼前出现了黄沙遮掩的门扉,风沙洗礼之后,它的名字若隐若现,落日。
“我早就知道了。”晨曦喃喃自语,“对你们克罗亚来说,只有有价值的工具,带来的利益超过付出,才会投下视线,你们口中的二号星,是我们的家,你们以为理所当然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攫取。”
“不是的。”艾玛仍四处张望着,看着绵延十里的,浩大的墓园,这时抬起头来回应晨曦道。
“不是吗?那这些呢?”晨曦环顾周围。
艾玛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这座墓园如同沙海,只间隔一段距离有礁岩一样的碑石冒出。她学过历史地理,所以知道在十年前,二号星的生态彻底紊乱,沙尘暴横扫整颗行星,生态没有自行恢复,二号星的原住民,在期间死伤无数。
“如果当初,你们没有为了能源安置动力桶,如果当初,你们没有把那些本当判刑的囚犯流放到远离故土的此岸,那么这座墓园也不会出现。”
“我们正是来把你们接回家啊。”艾玛说道,“你也说了,你们的祖先不是克罗亚流放来的吗,现在是回家的时候了,我们可以给你们自由!你们不用一直为了操作动力桶学习技术,不用把人生全部放在这小小的一颗星球上了。你们,大赦免了啊。”
“妹妹,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爷爷是克罗亚的囚徒,他因为过失正当防卫,杀死了一个地痞,当时,那地痞企图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实施强奸。”晨曦走到一座墓碑前,低下了身子。“当然,地痞不是地痞,是他所在镇子,镇长的儿子。我爷爷当年,血气方刚,什么都不懂,打官司的时候,自是输了,无论那地痞在镇子里再怎么流氓,也没一个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他被判刑了,以故意杀人的理由。他被流放到二号星,遇到了我奶奶,生下我父亲,临终前,他把他的故事告诉他的家人,让我们明白,克罗亚不是家。”晨曦把额头抵在墓碑的上面,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你知道吗,虽然我们的人生一眼忘得到尽头,但我们不分彼此,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里才是我的家。”
艾玛看着晨曦蹲下的身形,她正对着的墓碑上,从艾玛的视线中看去,是一个“昼”字。她想起晨曦口中那个叫昼白的女孩子来,不,如果现在她还在,就是艾玛的姐姐了。童年时期一个温柔的身影便窜到她脑海里。那个声音对她说过什么话来着,她想不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晨曦,什么话都说不出。
“可是...二号星,二号星已经不适合居住了。”艾玛喃喃道。
“我知道,克罗亚是个宜居的星球,你该回去了。”
“你要跟我一起走啊。”艾玛突然想起,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她低头摸索着找通讯器,“遭了,我的通讯器可能落在飞行车上了。”她想起诺亚那张阴沉的脸,想起他面无表情地说,如果她没完成任务,就会启动太空艇的武器,直接摧毁动力桶本身,在任务之下,她的生命,二号星的生态,对他来说都是浮云。
“晨曦,你等着我,我回去找飞行车,然后接你回去。”
“你忘了吗,我是有病的,我这辈子都飞不出二号星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飞行车是近几年做出的产品,也许你...”
“你别再说了,总有人觉得,可以拯救别人的人生。充其量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晨曦眼神投射到艾玛身上,那种目光令艾玛脊背一阵发凉。
她以为她能解救别人,但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好像有人也说过类似的话,是谁呢,她忘记了。
“依舟。”晨曦喃喃地开口,那个深色头发的机器人从小路的尽头跳了出来。
等一下,艾玛想问一个问题,但她的头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晕。晨曦的目光变得格外冰冷,艾玛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住。依舟的脸凑到她的面前,成为整个模糊世界中唯一清晰的形象,她注意到他的左侧眼角下面,有一颗黑色的痣。
艾玛的太阳穴,好像一阵闪电划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前生一直憧憬的东西,已经被她抛却了很久的东西慢慢复现,随之而生的,还有一股无名的恨意。她却在依舟弯弯的带笑的眼睛里,失去了意识。
艾玛做了一个梦,这场梦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她如同在水晶的缸里一样,看什么都无比模糊。但传来了声音,温柔的但是无比坚毅的声音,“这是最好的机会。”
随之是一个很熟悉的,冷冽的男性的声音:“我说过了,你不能去。”
“我是为了我自己的梦想,连这个你也要阻止吗?”
“梦想?克罗亚那么大,哪里不能实现你的梦想?”
“你知道的,我想要做战地医生,以后的战场,可是要在太空进行的。”
“就算想要救你家人,孤身犯险,可我也没见过你这么不理智过。”
“可是你也明白,下了决定的事,我是不会改变的。”
那个温柔的声音随之远去,艾玛伸手,想要努力地奔跑,急剧的眩晕则席卷了她。“对不起,再见了,诺亚。”她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喂。醒醒。”有人喊她。
艾玛突然地张大眼睛,双手死死地扣在身侧,一个猛地起身,“姐姐!”她喊道。
正在摇晃她的人停下了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艾玛清醒过来,粗大浓密的眉毛,扁叶一样的眼梢,是她老师诺亚的脸。
“姐姐...”艾玛剧烈地喘息,她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诺亚不放。
“为什么...为什么...”艾玛的眼泪从眼眶里积聚起来,然后慢慢地涌现出来,滚落。“姐姐,姐姐...”她把手捂住眼睛,痛哭流涕。
“艾玛,你的任务没有完成。”诺亚说。
“是的,是的。”
“站起来,太空艇的机械能源动力已启动,激光武器系统已和后备支援队伍配对成功,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就能摧毁动力桶的核心,它将不会再抽取二号星的能源,二号星就不会因为能源失衡崩毁,克罗亚就不会受到星星碎屑的冲撞。”诺亚说道,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声音不带一丝温柔,“这是你的最后一课。后援将在三分钟内赶到,这期间,你要做好决定。”
艾玛知道她要做的决定是什么。
“艾玛,有些人生来就是罪犯。他们应当面对这样的结果。”诺亚轻轻地说,把操作器放到艾玛的手中。
“依舟呢?”艾玛问道。
“在限力舱。”诺亚说。
艾玛的心一凛,她知道,是依舟带着她找回了飞行车,他在那里找到通讯器,和诺亚重新取得了联系,她看到依舟走到飞行车下面,毫无掩饰地地装上了自己的手臂,她看到依舟朝昏迷的她招手。
可那时的她,对依舟的看法早已改变。
她只觉得恐惧,即使他冲她笑,做各种各样的举动,想让她醒过来,她醒不过来,她好像飘行在尘世之外,自己身体的外部。
她听说过限力舱,那是专门关押囚犯的舱室,诺亚说过好几次,要是她不服从命令,就要把她关进去,只不过即使她犯再大的错,也没真正地见识过这里。诺亚的太空艇,据他所说是不能少了这个部位的,不然下属就不会听话了。
依舟被禁锢在限力舱内,说是舱室,其实只是个像鱼缸一样的玻璃壁,但内部的重力系统会让身处其中的犯人四肢牢牢地贴在地上,而头颅则被高高吊起,以至于只能跪坐其中,时间久了,就受不了重力与吊起头颅的机械绳之间的拉扯。
依舟是机器人,他跪坐其中,似乎并不感到痛苦,只是睁着眼睛看着艾玛缓缓走来。
艾玛蹲下身去,平视依舟的眼睛,缓缓开口,问道,“依舟,你杀了我姐姐吗?”
依舟眨了眨眼,偏过头来。
5
晨曦坐在“昼白与昏省之墓”的面前,紧紧抱着它,感受其冰冷的温度,喃喃念道,“其实,你们也不知道,我对你们的思念,和你们传达给我的温度,也是一样冰冷的吧。”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晨曦就认出来了,那个自称艾玛的小姑娘,眼睛是最纯澈的蔚蓝色。和她昔日里所见的一个人,极其相似。
那个人,大概是叫艾琳,她有个妹妹,她到二号星来出差,经常把她珍视的妹妹的照片,放在营地里,挂在胸前,那时晨曦二十出头,正是她和昼白,昏省实现愿望的时候,依舟在她们身边,撑着头颅,看满天繁星。
那时候,她们看到太空艇的尾迹,她们欣喜若狂,三个人去往克罗亚的美好未来,徐徐展开。
太空艇输送来了克罗亚最有前途的年轻医生,她也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发表了抵抗“星际航道综合征”有效药剂的论文,只是那时候,由于预测的强烈副作用,让她没办法申请专利。
这个副作用,晨曦并不知道,她接受了艾琳设置的总计十八个疗程的治疗,一天一次,持续三周。
第一周,她忘记了自己的爷爷和父母。
第二周,她忘记了一直在她身边徘徊转的那两个女生,和那个男生是谁。
第三周,她忘记了自己是谁。
星际航道综合征治疗药物的副作用,即是遗忘。她不怕星际旅行了,但她所有的知识,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种遗忘是渐渐发生的,艾琳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陪着你一起来的那两个同伴,你还记得她们吗?”
“记得,她们每天都陪我过来。”
“你有和她们聊什么吗?有什么一起想做的事吗?”
“没有,她们老是在我身边,可是我根本不认识她们啊。”
艾琳的面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有一天晚上,晨曦坐在家后面的石头上,她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星空,很多人对她说,再坚持几天,她就能飞出二号星了,她甚至不知道二号星是什么,也不知道,如果她离开这里,又能够去到哪里。那两个女生太聒噪了,总是说她听不懂的话,她离她们远远的,找到没人看到她的地方,只是想思考一些事情。
那个男生找到她了,他坐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望着星星。
他的眼睛开始变成电波,他的手放到她手上,他冲她笑,她从没有见过那么温柔的笑容。
然后她的脑海里开始出现一些画面。
“我想叫他依舟。”昼白说。
“不愧是我们大作家起的名字,好听。”昏省说。
原来眼前的这个男生,是个机器人。
“喂,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拿到,和你一起去克罗亚的资格,届时,不怕他们不来!”昏省兴冲冲地在她面前握拳。
昼白和昏省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在她面前熙熙攘攘地推对方,昼白的肩带都垂下来了,她笑的牙齿都露出来,还是没有注意到。“你看她啊。”昏省冲着晨曦叫道,然后把昼白的肩带提溜回去。昼白羞红脸跑了起来。
她还看到了满嘴都是零食碎屑的昏省,单肩背着书包,留着短发,斜倚在教室门口,嘴里还吹着口香糖的泡泡。
她还看到了散发香草气味,留着长头发的昼白,她穿着雪白的裙子,站在她的桌子前,留下一首她自己写下的诗,她的每一缕头发都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原来她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曦儿。”依舟突然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她们是你此生最好的朋友,是你的青梅竹马,是你的知己,家人。”
“是啊,我怎么会把她们忘记呢?”晨曦看着云朵遮住星光,喃喃地说。
一段画面闪现到晨曦的脑海,艾琳对着通讯器,语气焦急地喊道,“求求你了,现在给她服用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是的,是有副作用,我已经测试过了,会慢慢忘记以前的事,但对之后的长时记忆和短时记忆都没有影响... ...你说程序和语义记忆,也没有影响,是的,被试的数据显示是这样的。晨曦已经二十岁了,我知道,我知道... ...她遗忘的那些记忆,确实回不去了... ...没关系,她忘记我,没关系,她还小,但是她应该有星海遨游的机会,再说了,我回来了,她又可以重新建立起和我这个姐姐的连结了。诺亚... ...求求你了,我这辈子,只想任性这一次了... ...至于晨曦这边的事,我会负责解释... ...”
艾琳。晨曦微微叹了口气,从一开始,她只是实验的小白鼠而已,志愿的医疗团队主试,只是想拿她的数据,去治自己的妹妹而已。昼白和昏省她们所做的努力,不过是个笑话。
对于晨曦来说,这二十多年的记忆早已成为不真切的东西,“依舟。”她轻轻喊道。
“我在。”
“你说,二号星的我们,生来就是囚犯的宿命,生来就可以被他们,忽视一切伦理的要素,尽情地折磨和摧残吗?”
依舟没有说话,“对你来说,是不是太难回答了?”晨曦伸手,温柔地抚上依舟的脸。
依舟的眼睛里,倒映出晨曦热烈而冰冷的眼睛。
“那我说一个简单的命令吧。”晨曦说,“让艾琳再也见不到她珍视的妹妹好了。”
依舟没有说话,当天晚上,依舟和晨曦一块去了艾琳的营地,艾琳准备起实验器材,依舟就是这个时候从背后甩起袖剑,正中其咽喉。晨曦静静地看着鲜血如同花朵般绽放,表情淡然。依舟的脸上溅了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脸上充盈了快意,昼白难道还给依舟安置了杀手人设?晨曦想道。
第二天,人们奋力地搜索谋杀的罪人,其实也并不用搜索什么,能和艾琳独处一室的,也只有晨曦这个病人。他们把晨曦控制了起来,开始谈起晨曦的祖父杀人的事件,杀的还是镇上有头有脸的角色呢,他们说。晨曦面无表情地承认了他们的一切指控。果然,囚犯的基因正是这样的,他们说。他们把她锁在地下室里,等待诺亚代表的军事法庭来到二号星处理案件,给予审判。
正是在那一天,动力桶的核心失控了,满天的沙尘暴卷起一切,摧毁了一切的地面建筑。那是著名的二号星惨案,也正是那一案子,让行事委员会第一次开始考虑,要不要回收动力桶。
克罗镇幸存了下来,而晨曦经受治疗的这片营地,她的家人,熟人,朋友,以及医疗团队的所有人,都被沙尘暴席卷。身处地下室的晨曦却苟活下来,与她相关的一切,却都被卷入死亡的荒漠,行事委员会为了那些遭遇事故的人们,修建了名为落日的墓园。
晨曦并不哀伤,当依舟断了双臂,用嘴巴叼住铁丝扣打开地下室紧缩的门,她依旧不感悲伤,当她知道昼白和昏省死于这场沙暴,她也不感悲伤,因为她探索回忆,看到的都是空白和荒漠一般的黑,一片一片紧连着,毫无情感的介入。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串串的,依舟给她传递的画面和声音,而那些就像别人的故事一般,毫无真实感,自没有热烈真实的情感。但是她信依舟说的,她会思念昼白和昏省,因为她们很孤独,她们想让别人记住她们。
依舟说,他们把他的双臂摘下,这样他便无法再伤人。晨曦回答他说,以后再也没人能伤害他们,表情严峻,声音冷淡。
依舟问道,“这是一场复仇吗?”
晨曦摇了摇头,“这不是复仇,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事情的错误,从我爷爷的流放就开始了,我只是,想去纠正它而已。”
依舟,你会一直站在我这一边吗?晨曦用眼神问道。
万死不辞。依舟回答。
6
艾玛按下了操作器的按钮。
激光从星际轨道上向下破云而入,一开始是三条互成60度的白色光束,后来那白色汇聚到一起,无声地静默了几秒钟,橘色的蘑菇云随之喷射而出。
晨曦瘫坐在墓碑边上,继续抱着寒冷的石头,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些画面,爷爷临终前告诉她的那些,二号星才是家的那话。
还有一些,是她努力从依舟给她传递的诸多画面中回忆的。
白裙子的女孩大了不少,她冲着眼前的机器人眨眨眼,“依舟,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的人格中,有一位是我杜撰出来的理想型哦。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成绩好,体育好,喜欢在学校的树下面弹吉他,别人都在努力操作动力桶,他会一边唱歌一边有节奏地操作。嘿嘿,我是不是还挺傻的,那个男孩子,根本不是这样的,他是个混混,喜欢拦路欺负别人,学习不好,脾气也差,可是啊,在我不认识他的时候,他明明那么理想的。不过我现在找到真实存在的理想了,她不是唱歌,而是会抬头看星星,她说,她有个梦想,是去克罗亚。依舟,我现在,想帮她实现这个梦想,我们的生活里,不应该只有动力桶,你说对吧。”
短头发的女生留长了头发,扎成了马尾,她说,“依舟,听好了,昼白非要搞这个存秘密的玩意,你就记住吧。我,昏省,承认我有一段时间嫉妒晨曦!她学习那么好,老师很容易就关注她了嘛。我啊,我也想被人看见啊,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所以疯狂调皮捣蛋,就为了吸引老师注意。每次又会后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听说,克罗亚这个星球的人,可以学习很多知识,天文地理,各国语言,我是明白了,我对机械真的不感兴趣,如果有一天,能学到那些知识,了解这个让人喜欢的世界,如果能这样就好了,可是老师总告诉我,二号星的人不要管这么多,学好机械,就好了。嘛,既然受不了,就离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对吧,说起来,还真托了晨曦那家伙的福,嘿嘿。以后,可以去看看更大的世界了吧。”
好真实。
听到爆炸声音的时候,震荡的浪潮慢慢朝她席卷过来,她闭上眼睛,笑了,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对不起啊,我还是没有勇气想起你们到底是谁。晨曦对着石碑轻轻地抱歉道,而几乎在那一瞬之间,整个身体便在冲击波中灰飞烟灭了。
“怎么,你也选择了复仇吗?”依舟淡淡地笑了起来,他的头被机械带抬起来,不得不直视着呈现在他眼前的,二号星动力桶核心被引爆的画面。
“我也选择了做正确的事。”艾玛说。
“即使我不杀她,第二天的沙尘暴也会夺走她的生命。”依舟说。
“闭嘴。”艾玛捂住耳朵叫道,“你还不懂吗,依舟,因为有你的存在,姐姐的团队没有把沙暴预警器架设起来,你不是能监测沙暴,发出预警的吗,你故意没有发出警报,你谋杀的不止是姐姐,还有那一队人,他们所有人,包括晨曦的那两个朋友。”
她看到机器人的眼底泛起了波动,她静静地看着他,依舟的表情毫无变化,她开始觉得刚刚到那层波动只是自己的幻觉了。
“依舟,其实我一直想学机器人专业。”艾玛说道。
“是吗。”依舟说。
“你说,为什么姐姐一定以为我要去太空,为什么她一定认为我遨游星海就会快乐?”
依舟从眼角看到艾玛的眼里又泛起泪花。
艾玛知道,晨曦给她的茶里放了些东西,它让她眩晕,也让她恢复了记忆,晨曦用这数年时间,靠着依舟的知识系统,做出了恢复记忆的解药。艾玛也懂,为什么她不愿喝下它。如果真的喝下了它,恐怕那仇恨,最终不会放她回来的。还有空洞缺失的痛,这种痛,让艾玛数次想要昏厥。
“依舟,我真的好痛啊。”艾玛说。
如果不是她生来就有星际航行恐惧症,姐姐就不会急切地要做药剂实验,不去二号星,晨曦就不会失忆,也不会在镇外的营地里遇见沙尘暴,姐姐便不会死。
依舟没有说话。
“依舟。”艾玛的手轻覆上玻璃,就好像隔空抚摸依舟的脸,“你知道吗,如果晨曦没有下命令,你不会联系诺亚,又带着我开飞行车回到太空艇的,她不要你了。她不要你了。你明白吗?她做过我姐姐的实验对象,现在,是你做我的实验对象了。”
依舟看着艾玛灼热的目光,闭上了眼睛。
“我要用一生的时间,研究出人工智能的痛觉和情感。依舟,我想让你体会到和我一样的痛苦,就像我失去姐姐一样,你失去晨曦的痛苦,一定比我深得多吧。”
艾玛捂住心口,那缺失的感觉再一次传来,她听到诺亚唤她,便离开了限力舱。机器人的头颅高高地抬起,一动不动。艾玛并没有回头,也便没有发现,机器人紧闭的眼睛里,流下晶莹的液体。
“老师,不,姐夫,这趟我们回去,我就出师了吧。”
诺亚背对着艾玛,那影子颤抖了一下,然后静静地点了点头。
“老师,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出名的人工智能专家的。”
“诺亚,我以后会成为一个出名的战地医生的。”
那两双蓝色的眼睛,是如此相像,透射出的信念又是如此的坚定,是他深爱的两双眼睛啊。
诺亚的眼睛向舱室外面看过去,星辰浩瀚,静谧的宇宙并未因为刚才的爆炸有片刻变化。它静静地注视众人,就如同无数双眼睛,曾在生长的星球上,静静注视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