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生日的时候,他们交给我不少礼物。其中她草草递来的是一个MACY'S的盒子。
“Tracy,你打开了吗?”在去往年轻人朋友聚会娱乐场所的路上,她问了不下三次。“不,还没有。我觉得礼物比较私密,还是回宿舍再拆。”我笑了。
不知所以的我,在回屋,打开那无辜的盒子后,竟有一种打开皮箱看见剁碎无名尸体的震惊。
里面摆着两个塞好棉花的试管。其中一支是有6只果蝇成虫,带红点追着带红点的,一大一小,欲是像爬到另一只背上;另一只试管随着几日颜色渐深我才意识到里有数百只果蝇幼虫。
我寒毛颤起,头皮发麻。
“这是个玩笑吗?”我象征性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声后随即画上的淡定,和我告诉室友后的解放,让我突然有些欢喜于这个礼物。
如此多朋友间,就只有她一个送了我她实验室即将抛弃的果蝇。
“Why you give me this?" "I think this will be sciency and you will like it."
她说的时候,脸上都是我们这里大学生惯有的疲惫像。我想我脸上应该也是这样。(这里我胡闹一下。室友和我常说,怎么美国读大学那么累,怎么会这么累,我读的是不是假大学。我凡是想到,总噗嗤笑出来。中间那句,着重得让这个玩笑抱怨胡闹的恰到好处。)
我心想,不能让她感觉我被她的礼物吓到了,但是必须要告诉她真实的感受。
“Well, I had a shock when I opened it. But later on I realized this is so radical that its radicalness marks the significance of our relationship."
毕竟若有人并不以送两只满虫试管作礼而担忧于对方的惊吓,说明此人对彼此关系的亲密的放心和信任。况且,我由于她的礼物,想到一些奇好的艺术点子,例如用虫爬过的线条来作画。
“Also, you can see its life cycle and might be inspired."
生命的轮回。我一直挺害怕看见它们生命轮回的。毕竟那数百只的命运,真不是我一手掌控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数千只。
但是光“inspired"立刻捕捉了我的恶心然后仍进了无数历史泥潭,拔出来的时候变成了蝴蝶,飞进我的肚子里。
于是这短暂的6日,没错,仅仅6日,我进行了一个非科学家而是写作人的仪式。屋内仍黑的早晨我起身打开我桌上那刺眼的台灯,在灯下看那密密麻麻的充满威胁的生命。晚上入睡前,我再次放它们在灯下,看那集中在小小世界里面蠕动的物体。
就寝时我闭上眼睛,看见的只有两个图片:一个是我平时实验室用电脑描画的神经细胞在切片上的椭圆,另一个,就是密密麻麻的透明蠕动短线条(为了方便读者想象,就是把米线煮熟了切成手掌婚姻线的长度)在试管里面描绘玻璃的掌纹。
明明是两只试管里面的生命,在长10厘米,口径2厘米包围的世界里,和我一160的大怪兽比起来真是一脚剁碎的差距,却让我感到无时无刻的紧张和害怕。
这种感觉是何等的好笑和有趣!
近日又沉迷在和书写体(中/英)这些我产生的黑色符号中产生的联系的快乐里,我于是想到了“殖蝇”这个词语。(不太好意思的说,是上厕所想到的)
殖,殖民,殖民文化,殖民主义。
民,民众,民众思想,民众主领。
min.ying.
蝇,果蝇,白璧青蝇,白璧殖蝇。
殖蝇。
(话说这种喜欢创词的习惯似乎被我ETHNIC的老师给reinforce了【用一些英文的原因是有些词给我的感觉更准确,用另一只语言似乎就失去了这种感觉】,他说我的账号是tracychenxy,“tracy-chen-x-ci" 他读到。“This is so funny."他挑衅地说。反而现在我喜欢他这种说法。)
(白璧青蝇:为了对仗,我找了这个词。来处是唐代陈子昂《胡楚真禁所》一诗中所言:“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青蝇,指佞人;白璧,指清白人。)
青蝇在我的试管里,真的一点不青。黑,红,灰,透明小翅。我用我未发育的小手指和它婴儿般的力气都可以像山林压倒的姿势把这一相蝇变成一相点。但是它们就这样成群地在我的试管里面扎家,扎国,扎下后种,繁殖如霹雳盖世,到处都是卵,到处都是透明的幼虫,必须要仔细看那些比我0.38笔尖点出来的点还要小的黑头才知道它们在哪里。
殖蝇,不就是殖民吗。Colonialism 和 Coloniality 是不一样的,Dr. Ramon Grosfoguel 说。前者是殖民文化,就是殖民现象在一个时间点上的呈现,就如我现在试管里面无数果蝇的繁殖和生活的现象。后者是殖民主义,在殖民现象出现后,给被殖民地留下的不受时间和地点限制的殖民者残留,这份残留是思想,是文化,是性取向sexuality,是宗教religion,是哲学认知epitemic,是灵教ritual,是玄神sprit。(这里特别难用字典直接翻译我的感觉,请原谅)
于是在占据试管后,从一条截断的米线,蠕动,带着小黑点,到停止蠕动,用一圈黄色的线条围住身体,其余的似乎和它是好朋友,常常讲话。于是它的朋友,“你怎么睡了?我得摇一摇你,咬一咬你,用我的小脸蹭一下你,哎呀粘粘的。你不说话。我得靠着你。我也要睡觉了。”之后就看见成堆的好朋友们一起给自己的白体画圈圈。画圈圈。圈圈一天比一天黑。今天是黄的,明天就是棕色的,昨天就成了黑色的。
(今天-明天-昨天,殖民主义不受时间限制;同时这种手法叫indigenous survivance。把死者想的,把先者对死者想着的一种牵挂,通过native feminist methodology来作到文章,图画,等艺术形象征物上,表达;从而化成一种对现在发生的事情的抵抗。)
直到星期五下午我回屋时,看见无数苍蝇在我的透明的瓶子里面飞檐走壁着。
果蝇变成了苍蝇。(这种形式叫anagramatical change)果,“裹”;当果蝇还是“裹”蝇的时候,它的生命是由实验和死亡所定义/捆绑的,因为它们在试管里。变成苍蝇后,“苍”,苍众成蝇,无头无脑,飞檐走壁,如同乱入食堂里停在我面前鸡腿上的苍蝇一般,摩挲了两条线腿,清理的嘴巴,舔了舔被目击的自由,也象征“侵略”后的死亡。
明明暑假说了从此以后不杀生的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把沾了酒精的棉花投掷到瓶子里,密封好。次日,瓶子里零落着可能有意识地仇恨,怅然,疑惑,的尸体。或者它们抱着还没有体会交配的悻然和失落。总之,都死了。
我打算是埋了它们。
殖蝇现象,在那小小试管里面;殖蝇主义,咬破棉花,飞舞在我的透明瓶子里面。
它们侵略我的梦,我的恐惧,和我身份互换。这些日子,我每次进行我的启发仪式时,都是看着有种,我在里面被粘粘滑滑的躯体碾压,赤裸裸地接触的感觉。
当我扔下那酒精棉球时,我们身份再次互唤。我像是那些历史上抹杀indigenous people来成全我占有此房间,此地点,此世界的安全和内心的舒适的殖民者们。
殖蝇。真有些,“蝇殖我,我殖蝇”,的令我寒毛颤栗的韵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