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巷子口的饰品店门口挂了好几个风铃,金属的,沙贝的,风一吹就“叮叮”作响,可是没什么生意,上门的客人少的不行,老板偶尔打盹一睡就是一下午,醒来也没人偷过东西。有人好心劝她换个门面,她眯着眼在太阳底下打着哈欠笑着摇摇头:“不换不换,我喜欢这里的风,这里的太阳好温暖的呢。”
有人婉转轻柔:“这姑娘性子真是倔呢。”
有人直言不讳:“这人有病呢吧。”
“……”她无语,腹诽: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你老寒腿那么严重怎么还满大街跑。
她是个守旧的人,不愿意更换环境,不愿意新结识一些人,她喜欢听来店里挑饰品的小情侣们说他们的故事,女孩子总是说:“他是年级的王子啊,好早好早就喜欢他了,笑起来超级帅的啊。”男孩子付钱的时候总是宠溺地笑:“简直笨死了。”
不管女生的那些小蠢萌是装的也好,真的也罢,他喜欢你,才会吃你那一套,因为你假装犯傻,假装拧不开瓶盖让他一眼识破,温柔的男孩从来不拆穿,很配合,喜欢你,他才变得那么温柔。
她是在北风巷遇见的他,帅气的男生在人群里总是惹眼,导致她手里的奶茶被撞在地上脑海里也是他的脸,下一秒才心疼起奶茶:“啊我的草莓。”
他跳下自行车走到她面前:“对不起对不起,我再请你喝一杯吧。”
她坐在冰饮店里一边嘬吸管一边偷瞄男生的侧脸,坐了近半个小时。
男生无奈:“你干嘛老看我啊。”
她松开吸管,转身看他:“我叫顾西西。”还郑重地对他伸出手。
他莞尔:“家门啊,顾远城。”然后在她的注视下郑重地握了握她的手。
顾远城,真好听,她想。
她喜欢顾城,但她会更喜欢顾远城。
后来有人问她一见钟情是什么味道。
她的答案是草莓。
认识以后才知道原来两个人可以有很多共同点,比如他们都在松茂念书,他们都喜欢吉他,喜欢图书馆第四楼,因为那层楼里全是摄影报刊,喜欢滑板,同样恐高但是想尝试蹦极,都非常讨厌教务主任苏有望。
她放学喜欢跑去找顾远城,坐在图书馆泡一个中午,晚自习偶尔翻墙出去吃牛肉面,小碗八块,大碗十块,他吃大碗,她吃小碗,偶尔尝试大碗撑到走不动,让他扶了一路。
她意识到自己喜欢顾远城是在图书馆里,她一觉醒来睁开眼看见他翻书正好偏过头看她,像青春片里一样,有一束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她听见强烈的心跳声,是古代衙门口擂鼓的声音,顾远城坐在堂上,一敲案板,怒斥:“堂下何人!所犯何事!”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民女顾西西,民女知罪,民女不应该妄自菲薄喜欢大人。”顾远城再敲板:“好大的胆子!这般没有文化,词都用错还敢喜欢我!”
她忍不住想,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傻,弯了弯嘴角又闭上眼。
顾远城见她又睡过去翘了翘嘴角,摇摇头又看起手里的书。
她不敢碰自行车,她撩起裙角给他看膝盖上的疤,黑红黑红的一大块。
“八岁的时候骑车摔的,那是我第一次学骑车,我爸爸在后面稳着后座,我以为我就能学会了,可是他接了一个电话,一时松了手,我从下坡路滚了下去,我哭着喊他,可他愣在那里,好像听不见我说话,我就磕在坡底的青石板上,他远远朝我跑过来抱我去医院,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奶奶那天去世了,那通电话就是打开通知他,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那种灰败的颜色,毫无生气。”
她歪着头讲完,拉下裙子盖住膝盖,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抬手摸她的头:“顾西西,人是一直向前走的,不能存活在记忆里,固步自封一点也不聪明,我小时候很怕黑,因为我父母是在晚上开车出车祸死的,但是我是男人,我不能一直怕黑,我将来有妻子,有孩子,我要学会淡定稳重,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随心所欲,主观上的事情遵循喜愿,可有些事是客观存在的,你不得不长大,不得不学会独当一面,虽然骑车你可以不学,但是你也不想活在过去对不对,听话,乖一点。”
她的耳根因为那个“乖”字迅速蹿红,轻轻埋在膝盖上,侧过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声音很软:“那……我试试?”
他温柔地笑了。
高考体检在星期六,她因为不用上课雀跃了一上午,拿着体检单在他身边跳来跳去,他只是笑,眉结没散开,他最后没有进去,他早就知道结果了。
胃癌晚期。
养父给他预约了医疗团队,手术日期在高中毕业后,也就是高考前两周,如若成功,他将在考场摘冠而归,如若失败,他将长眠十八岁。
手术失败率70%。
他长期服药,三餐规律,陪顾西西翻墙夜宵是他最任性的日子。
人总是要有那么一两件大事全凭喜愿做主。
“顾西西,我们去蹦极好不好。”
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对于恐高症患者来说自己简直帅爆了,顾西西紧张地揪住顾远城的衣服拦腰抱住他:“我太害怕了怎么办怎么办。”声音带着哭腔。
顾远城无奈,笑出声音:“没事的,克服恐惧,你转头看看,其实也没有那么高。”
他小声地哄,她靠在他怀里轻轻偏过头,他面带笑意耐心地看着她,其实他也心悸,手心沁出薄薄一层汗。
但是他是男人。
好说歹说她才松开他,他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深呼吸。
他跳了下去,大喊“顾西西”。
吊在空中只有他听见的声音在说“我喜欢你”,他用尽毕生力气喊她的名字,却只敢将喜欢埋在心底,他没有能力,更没有资格。
她跟着跳了下来,回声满满都是她的尖叫。
落地的时候她腿都是软的,整个人瘫在他身上,抱着他哭了好久。
“顾远城我的成人礼提前完成了。”
“嗯,你最厉害了。”
那个晚上她没有回家,他带她去山顶上看星星。
“这里最适合看星星,没有障碍物,风是凉的,要是困了靠在这里。”他拍拍自己的肩膀。
“可是晚上会冷。”
“人生总有一两件事全屏喜愿,”他少年老成,总算任性一回板起脸教育她,话锋却又突然一转:“要是不介意那靠在我怀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
少女的背一下子僵直,远远看着对面,不说话。
“那什么……”
“顾远城!”她大声喊他,吓他一跳。
“呃,在。”他讷讷的。
她转过头盯着他,咬着下唇,小声且快速:“我喜欢你。”迅速凑上去,这个吻来势汹汹但后劲不足,磕得他牙疼,但是尝到了,是草莓味。
她迅速转过身,装作没事人。顾远城笑了,扣住她的手腕,细细的,软软的,还有灼烫感。他让她转过头来,他轻声诱哄:“乖孩子,时间太短了,再来一次,我们慢慢摸索。”
她听话地凑过来,在他凑上去的时候突然又闭上嘴,闭紧眼睛,他失笑,又抓住她另一只手,声音很低,像哄孩子:“不听话的孩子会受惩罚的。”
她睁开眼睛看他,泫然欲泣的样子,他心里一痒,吻了上去。
这个吻温柔,绵长。
他一向不乖,这种事更是坏到了极致。
对不起,还是没忍住让你知道我也喜欢你。
高中毕业誓师大会上,她没有看见顾远城,那么多张脸,没有一张是他的,没由来的恐慌占据了她的脑海,无论多少个电话,永远关机。
她一路小跑去了办公室,班主任正在翻看班会上全班集体写的毕业誓词。
“老师,”她敲门,气喘吁吁,眼里泪光闪闪:“你能告诉我高三(八)班顾远城去哪里了吗?”
女老师到底是心软,皱起的眉头多多少少传达着不忍,在顾西西期待的目光中才缓缓道出实情:“顾远城同学他,今天下午两点的手术。”
在顾西西错愕的神情里她又添上一句:“胃癌晚期。”
顾西西愣住了,过了半晌这个姑娘才反应过来,放声大哭起来,女老师蹲下身摸着她的头,温柔的,小声的:“别怕,他那么坚强,那么优秀,他会战胜病魔的,他在市人民医院,我们去看他好不好。”
女孩抬起头来,眨着一双红通通的杏眼,点了点头。
顾远城躺在特护病房里,笑容浅浅看着新闻,新闻说高考期间考上注意身体健康,不要有心理负担。
如果不做手术他最多还有三个月,然而手术存活只有三成,他抬手抛硬币,正面就给顾西西打电话,反面就把她拉进黑名单。
硬币抛向空中,他闭上眼。
顾西西,你一定在找我吧?
“顾远城。”他没有听错睁开眼他梦里那个人就站在门口,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像被人遗弃的小狗,他忍不住笑,她已经冲过来扑进他怀里狠狠地打他,他吃痛叫了两声然后听见她哭了。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啊,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我要是知道你死了那我该……”她突然住了口,噘着嘴不说话。
“嗯?”他挑眉,指腹抹掉她的眼泪:“我是想让老师帮个忙骗你说我出国了,可是谁让你那么会撒娇,你一哭她肯定都心软了是不是?”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每次都是这个表情,他心里痒痒的,扣住她的手更紧了。
他在耐心等她回答。
“你都亲过我了不能不负责。”
他失笑,女老师不自在地偏过头,他凑到她耳边轻笑:“宝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的脸迅速通红,埋着不敢讲话,老师已经站起身来道别,他笑着点点头:“老师再见。”目送身影出了门才转过头唤她:“老师走了,别埋着头了,说的时候怎么不害臊?”
他眼里满是笑意,故意逗着她。
她抬起头,气鼓鼓地:“可是你本来就亲过了。”
哟,撅着个小嘴,怎么这么可怜呢。
顾某人心情大好,深情地注视着她,低下头,手托着她的腰,她太软了,又香又软。
她坐在床边数落他的不是,他一个劲点头,一个劲认错,她每说一句话他就在她嘴边啄一下,她羞恼:“哎呀你不要亲了嘛。”
“可是万一我进去了以后亲不到了怎么办。”
她低下头不说话,他心头突然刺痛,忙哄道:“开玩笑的开玩笑,我一定会好好的。”她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他翻白眼,简直想一巴掌抽死自己。
“顾远城,”她哽咽道:“答应我一定活下来好不好。”
他敛了笑容,注视着她:“我答应你。”
她抱住他,嘴唇抵上来咬了他的下唇,狠狠地,转身跑掉。
顾远城坐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下唇渗出了血,他这一刻才像个濒死之人,因为他突然想活下去,为了顾西西。
他从抽屉里找到便签条,写了些什么。
一点五十五分,顾西西跑到手术室门口,顾远城还没有进去,笑容浅浅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在等你,顾西西,”他哭了,一滴眼泪轻轻地掉下来:“我要对你负责我只能参加手术,我不能给你三个月再带着一身病患离去留你一个人,我不能那么自私,你答应我不管我有没有出来以后不要哭了好不好,你那么可爱一定要快乐,人生总有一两件大事全凭喜愿,不要活在过去,笑一个,别哭了,我会难受。”
她笑不出来,泣不成声,喉咙滚了滚可是说不出话。
他笑,语调轻轻地,柔柔地:“高考顺利。”
他眨眼,泪珠滚下来,他一如既往的坏笑:“顾西西,我爱你。”
他闭上眼,被推了进去,她跑过去却被阻拦在手术室外,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他的养母站在旁边蹲下来轻轻拍她的肩,无话。
手术灯熄灭,长达两个小时的手术结束了。
她抬起头来,医生摘下口罩,年轻的医生红了眼眶,正面对着她,九十度鞠躬,他说:“抱歉,我尽力了。”
那张便签条让顾西西看见了,他的字一如既往的好看。
To 西西:
患病这事我一早就知道了,查出来的时候是早期,还是良性,手术成功性很高,可是我不想动手术,这几年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见我妈妈说想我了,让我去看看她,我其实已经很幸运了,坠落山崖的那辆车里,是我妈最后一刻把我推出车门,我醒来已经躺在顾家了,养父对我很好,他发现癌症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为了让他放心答应做手术,我不想活,我当时想死在手术台上,可是我后悔了,遇见你之后。刚刚你咬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不要让你伤心,我想活下去,如果我出来了我们一起考去南京好不好,要是我没能出来,你可以难过,但不要太久,人生总有一两件事全凭喜愿,也总会不由自主爱上一两个人,请你代替我活下去,感受阳光,遇到爱就勇敢一点,我希望你快乐,哪怕并不是因为我。我爱你,记得要笑。
麻木了,麻木到哭不出声音,只见泪水爬了满脸。
全凭喜愿。
全凭喜愿。
顾西西拉开卷帘门,阳光直直照射进来,风铃“叮叮”作响,她从仓库里抬出一辆宝蓝色的自行车,上面落满了灰,她蹲下身拿湿抹布将它擦干净,她有点低血糖,起身的时候眼前发黑,有点趔趄,踢翻身后的水桶,“哎呀。”她轻唤一声。
“没事吧?”身后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她心头一颤,回过头去,所有阳光汇集在那人身上,他走过来,弯腰拾起水桶,从衣袋里摸了摸,向她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块巧克力:“我有低血糖,常备的,我是骨科医生,刚搬来没多久,在隔壁公寓。”
她伸手拿过巧克力,点点头:“谢谢。”
他微笑,阳光盛满阳光:“不客气,那我先走了,祝生意兴隆。”
顾西西笑了,冲他挥挥手。
她转身关了店门,骑上自行车,今天太阳不错,适合出游。
她打算把店翻新装修,开一家书店或是咖啡店。
等他再来的时候问他:“你喜欢海子还是顾城?”或是“来一杯卡布奇诺吗?还是你喜欢蓝山?”
顾远城,我过得很好了。
我也好像找到了一个让我愿意只凭喜愿做事的人。
我也勇敢了。
你教我的我都做到了对不对?
我可能已经不爱你了,但我一直还喜欢你。
喜欢那个乐观温柔,藏起针枪炮弹只给我温暖的男孩,他活在了他的十八岁,也停留在了我的十八岁。
再见了,顾远城。
再见了,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