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自行车进了大门,骑车人戴着灰色的毛线帽,蓝色的医用口罩,穿着白底蓝点的半身棉袄,看穿着形态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车骑的很慢,但从仅露着的那双眼睛里,我知道她就是婷。
我已经在婷的楼下等了半个多小时。一开始给她打电话,她说不愿意见我,让我回去,说她不在家。我说我大老远的从省城回来就为了见你,你不见我说的过去吗?这句话说出口时我落了泪,婷在电话那头也哭了,说她在公园里,一会儿就回来。
和婷认识是在十年前,在老家的一个羊绒厂,她应聘了备件库的库管,我们做起了同事。
那时的婷爱美,头发每个月都要去做一次,因为有白头发,一两个月就染一次。喜欢穿旗袍和高跟鞋,每天化着精致的装,和同办公室像土老冒似的我们比起来,是都市丽人和农村妇女的差别。
那个时候只有我和婷中午不回家吃饭,厂里有宿舍,我们俩在一个宿舍休息。每天中午我们躺在床上都聊上一阵子天再睡觉。
平时在办公室里婷很少说话,同事们对她了解的都不多,我是她唯一能敞开心扉的一个。每次卧谈完,婷总忘不了叮嘱我:我的事别告诉别人。
其实哪有什么可告诉的事,只不过都是些平常人家的平常事。我问她为啥这般保护自己,她说因为自己嘴不严,曾经吃过大亏。
她说的那个大亏也告诉过我,具体事件忘记了,大略记得是她十几岁才上班时,一个同事的私事被她不小心透漏给了另一个同事,那两个同事后来有了矛盾,那件私事被曝光。婷成了罪魁祸首,一向很自觉半点麻烦也不想给别人添的婷,觉得很愧对那个曾经拿她当朋友的同事,毅然从那个单位辞了职。
从那之后,她和谁打交道都小心翼翼,无论自己的事还是别人的事,到了她那里都会被尘封起来,对谁她都不会谈起。
婷下车的动作也像极了老年人,车速减慢,一只脚踩着车蹬子,另一只脚从车后面蹁下来。看她的车上,车筐里放着保温杯,车后架上带着马扎,已经不是那个骑着电摩风驰电掣的婷。跟着她回家,二楼,十几个台阶,婷走的气喘吁吁。
这哪还是一口气跑几公里的婷。那个朝气蓬勃,活力四射到婷已经不见了,现在只剩下被病魔折磨的虚弱无力的婷。这只隔了几个月,那个健康有力的身体就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我不敢看她的脸,那蜡黄的颜色,几乎全白的头发,让我的鼻子不住地发酸。她说几个月前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时差点昏厥,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后来不得不接受现实,积极地配合治疗。活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没办法的事。
没事的,病会好的。
我知道我的话很假,但面对这样的婷,我不知道说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说骨头里都有了。
这句话那天打电话时她已经说过,那天就是因为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哽咽起来。婷在电话里听到,也泣不成声。
又想起那句很经典的话:人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年轻的时候觉得美好的生活轻而易举,是常态,是永恒。岁数越大越知道生活就是一部戏,一部主角是自己,却不知道剧情怎么发展的戏。
世事无常,无人能够抗的过命运。婷才退休一年多,辛苦了半生,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谁能想到会成了这样。
只能为她祈祷,祈祷她能够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