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
一个人的一生无论走得再远,都走不出养育他的故乡和村庄。当一个作家或者诗人曾把鲜血和热泪挥洒在那片养育他的热土上,他的童年留在那里,他的青春留在那里,他的梦想留在那里,他的爱情留在那里,他的文字必将带着这些美好的或疼痛的记忆走进我们。
而这些记忆也必将刻在他的整个生命中。这事实上是一个写作者的精神归宿。这种精神归宿是物质无法弥补和替代的。
当一个人在大城市里为生活所累,为前途感到迷惘,甚至一无所有,但只要他想到生命里那些最重要的东西仍然存在着,闪耀着,他就会安心。
从老鹰的诗集《飞翔》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故乡是诗人的创作底色。当我们在作品中能够寻找到作者的创作底色,我们就基本上找到了作者的脉搏,迎着这跳动的脉搏和气息,我们将会寻找到作品的源头,并触摸到它的实质和意义。
一个作者的创作底色,事实上来源于他的精神归宿。诗人老鹰在农村出生,在农村长大,故乡的一草一木,一阵咳嗽,一声啼哭,都在牵动着她的关爱,她的喜悦,她的忧伤,她的疼痛。
一部作品的高度其实就是作者人格魅力的高度。一切伟大的作品必须呈现出对爱对全人类真诚的表达和呼唤。我希望老鹰能继续保持这一优秀品质,不被世俗所染。我相信她的作品会越来越好。
其次说到诗的语言。很多人都问过我关于诗歌写作的问题。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先把你的语言修剪干净,整理通顺。有人写诗啰啰嗦嗦,疙里疙瘩,读就读不下去,何谈诗意。就像日常生活中,我们炒菜,先把菜择洗干净,把老叶子,泥巴都去掉。我们不能连老叶子和泥巴一起丢在锅里炒,这样的味道,肯定好不到那里去。
同样,这样的诗,也必定是糟糕的。有些人对最基本的语言表达都表达不清楚,就想来点花样和技巧,故作高玄,结果把原本很清晰的事物描述得似是而非。
一首诗中所有的事物、想象、情感或者思想都是由语言来支配的,是语言在展现它们,是语言在处理它们之间的关系,把矛盾与合理的事物和现象相互融入与渗透,使矛盾的合理化,使合理的矛盾化。
诗歌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语言的问题。站在同一片土地上,你并不一定比一个农民想象得更加丰富和辽远。你和农民的区别在于你拥有运用语言的方式,你可以像一个皇帝一样使那些词语和句子听命于你,你可以随意打破它们,粉碎它们,并重建它们。使它们重见天日。
那么,什么是诗呢?我们可以把诗分为三种境界:一,看山是山;二,看山不是山;三看山还是山。很多人把第一种境界和第三种境界弄混淆了。自以为达到了最高境界,殊不知若要达到第三境界,还有经过第二种高难度的境界。这是一种锤炼和积累的过程。它建立在写作者经历过无数火焰和深渊的基础上才得以到达和完成。这是一条通往艺术之路的艰辛历程。
那么,什么又是诗歌艺术呢?有人写的诗不能称为诗,有人写的诗不能称为艺术。它们两个之间是有分别的。无病呻吟不是艺术,固步自封不是艺术,模仿与重复不是艺术。艺术是一种创造和新生。艺术是少有人或者没有人走过的路,它需要勇气和毅力,它充满孤独和争议。
老鹰就是这样一个取得秘密的诗人。她更像一个语言魔术师,懂得语言的变化和运用,把每一个词语安置在合适的位置上,帮它们找到家园,并给它们插上飞翔的翅膀。从这本诗集里我们可以看出,老鹰的诗歌语言,干净,凝练,深刻,独特。她的思维敏捷,想象力非常开阔,直接影响到她诗中的空间感和层次感,使她的诗具有一种参差美和落差美。
我们走进她的诗中,犹如迎来一望无际的麦田在低风中舞动,它的波浪无时无刻都在向我们的心尖涌来。读老鹰的诗,是一种艺术享受,她独特的语言和独特的技巧犹如一片神秘的花园,牵引着我们的听觉,视觉,味觉。她善于捕捉生活的细节和场景,让我们在诗歌中看到她细腻的情感和丰富的人生。犹如我们看到自己。
老鹰是一个低姿态的写作者,她始终站在低处,仰望这个世界。一片叶子,一只蚂蚁,一声虫鸣,都是她所敬畏的事物。老鹰谦卑而真诚的品格,使得她的诗歌带着她真挚的声音击痛我们。我想说,能够击痛我们内心的诗,就是好诗。
干净的语言,深邃的意象,是诗人老鹰诗歌中的显著特点。她为人低调,而又勤于学习,对古典文学产生浓厚的兴趣,并且善于把古典元素与现代元素融合在一起,使诗歌呈现出一种新鲜的、独特的、雅致的感觉。
在《遥寄易安》与《夏荷花影》等几首诗中,把这种古典意象美呈现得尤为突出。这再一次说明,我们在进行现代诗的创作中,决不能完全摒弃传统,而是要在传统中汲取一切营养来丰富和壮大我们自己。老鹰的诗拿捏有度,是非曲直,一目了然。不矫揉造作,不故能玄虚。她用自己特有的表达方式来处理她内心深处的疼痛与向往。
但也有些地方值得注意。我们在诗歌创作中,已有的典故和成语最好不要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诗中,它会破坏诗的独特性和艺术性,你可以分化和破解它,或旧词新用,改变它的寓意和属性。自己创造的新词语尽量不用,它的硬伤太大。
有人会说,诗既然是语言的艺术,那么创新是必要的。这没有错,但诗歌的创新绝不是创造新词,而是在熟悉的语言环境下创造陌生(新奇)的意境,并给人以奇特的感受。从这一点上来说,语言的组合和搭配是一个诗人的看家本领。陌生而合理的语言,是出神入化令人惊异的语言,像一个强大的磁场,紧紧的吸引着读者的审美之心。
从整体上去纵观老鹰的诗,有地方值得我们去学习,也有地方值得她去改进。比如她的创作题材比较单一,可以尝试着向更多题材挖掘,多看一些国内和国外的优秀作品,把眼界打开,多写一些能够触及灵魂和生命内核的诗,使诗歌成为时代的咒语,使人类和社会因羞愧而不停地颤抖。
向更高的思想和精神层面靠近。但无论怎么说,老鹰是独一无二的老鹰,是坚强的老鹰,是飞翔的老鹰。
我们祝福她。
《那一年》
——给老鹰
高野
那一年送庄的桃花开了。邙山一带的
麦子熟了。
那一年家门口的苹果红了。像群星
和灯笼挂在梦境。
那一年是滚圆的。而那一年是粉红的。你是一朵
沾满露珠的花。
在每一个清晨的路旁
在风中
举着小愿望。
那一年父亲的头发白了。
母亲的皱纹深了。
我从你每一个羞涩的词语里找到了
你丢失的那些岁月。
你用旧了的书包
你穿破了的布鞋
你的委屈,你的疼痛,你手中握紧的世界,埋在了茅草丛
和麦田深处。
那一年,你一个人坐在邙山。
风吹着帝王的陵墓。
风吹着尘世的苍凉
和孤独。
一把青草把你藏到泪水之外。
一片白云把你带到另一个世界。
那一年你穿上了崭新的衣服。
那一年你含着泪水剪掉了长发。
那一年逝去的亲人又回到你的梦中。
那一年,黄昏把整座邙山点燃。每一棵果树
孤独而又
美好。
牛羊归圈。炊烟升起。
只有你的影子跟随着你。只有一条小路
帮你找到麦田
和父亲。
那一年你流浪街头。
那一年你把青春丢在了工厂。
那一年你是瘦小的苹果。
那一年冰雹砸疼了你的眉头。
那一年河水清澈。歌声悠扬。
花朵
和蝴蝶追逐着你。
那一年你是一株含羞草,穿着干净的婚纱。
一粒粮食的苦难和甘甜,你品尝过。
一只蚂蚁的张望和离别,你看见过。
一声鸟鸣的忧伤和沉重,你听到过。
那一年孩子的哭声像针一样扎着你。
那一年的鲜血和汗水滴在爱人的心上。
那一年的雷雨和闪电包围了小屋。
那一年你哭了,像一个幸福的孩子。
那一年
是哪一年?
高野,1982年,河南桐柏人。河南省作协会员。洛阳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诗集两部。与同仁创办《野》诗刊。现居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