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乱云润生第二百五十回

乱云润生 第三十八章

尚子琴勤奋持家育儿添志气

赤润生偷窥新学逐梦憧风华

第二百五十回

在国民初年那个动荡又艰难的岁月里，赤阳庄宛如被时代遗忘的角落，贫困的阴影笼罩着每一户人家。赤家，更是这贫困群体中最为窘迫的存在。然而，即便生活的荆棘丛生，赤家人也从未放弃过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对未来的憧憬，在苦难中顽强地挣扎着，努力为自己的命运书写着不一样的篇章。

寒冬腊月，北风如猛兽般呼啸着，肆意地拍打着赤家那破旧不堪的门窗。月光透过斑驳的窗棂，洒在简陋的炕头上，给这个贫困的家庭带来了一丝清冷的光亮。8岁的赤润生，正盘腿坐在炕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手中紧紧握着小叔赤绍宗带来的那本沽海时尚新潮采风画册。他身旁，11岁的哥哥赤润本和4岁的弟弟赤润田也都凑了过来，好奇地盯着画册上的一幅幅精美图画。

“哥，你看，这是意租界，听说那里住的都是外国人，房子建得可漂亮了！还有这，是英租界，那儿可繁华了，到处都是商店和洋行。”赤润生一边指着画册上的图片，一边兴致勃勃地向哥哥和弟弟介绍着。“这是紫竹林法租界，这是老城厢，这是鼓楼，这是大经路，这是直隶总督府，这是大口摆渡，这是娘娘宫，这是玉皇阁，这是望海楼教堂，这是小叔住过的金家窑官报局胡同，还有这是新开河火车站，小叔说，每天都有好多火车从这里出发，去往全国各地。”

小润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羡慕地说：“哥，等我长大了，你也带我去这些地方好不好？”赤润生摸了摸弟弟的头，坚定地说：“肯定着带你！等咱们都长大了，一起去沽海，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旁的赤润本却笑着打趣道：“二弟，你说得倒轻巧，闯荡大沽海哪有那么容易？咱又不像小叔那样有学问，还是老老实实学门手艺，以后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你看着图画说说乐乐可以，可别异想天开了，咱爹都不敢想的事儿，你还说得跟真的似的。”

赤润生听了哥哥的话，不服气地撅起了嘴：“这怎么就不行了？敢想敢闯才能兴家，不然咱们就要受一辈子穷。这可是咱妈说的，娘，您说，是不是这道理？”他扭头看向坐在炕头做针绣绦子的母亲尚子琴。

尚子琴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和期望：“润生说得对。咱家小叔就是个好例子，有了知识，才能在大城市里闯荡，靠写写画画就能养活自己。可小叔还不满足于此，私塾的吴博瀚老师说，他都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顶尖水平了，还不满足，苦读了四年赫赫有名的南开中学堂，眼瞅着快毕业还要攻读法政大学呢。这才叫有真本事！每年过年，要不是小叔接济，咱家这寒酸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读书，才是咱们出人头地的出路。你们哥仨都要向小叔学习，可别像你爹爹那样，在私塾读了八年书，都烂在肚子里了，没有远大志向，就知道贪图安逸，贪玩养百灵鸟，不思进取，一辈子给地主家看青扛活，能有啥出息！”

这年头，冬季织布纺线的外活少，挣钱愈发艰难。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尚子琴只得发动全家总动员。她重拾刺绣技艺，精心绣制绸缎和满族服饰边沿精美的绦子，还用边角布料缝制小孩衣裳。公公赤辅铭则打起草来，编织草鞋和乌拉。一家人齐心协力，把做好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只为能在交罢全年租金后，让春节能过得稍微有点生气。

在这寒冷的冬夜，十冬腊月，天寒地冻，公公赤辅铭正往炉灶中添柴火，试图让这破旧的屋子多些温暖。小叔赤绍宗在南开中学堂临近四年毕业，年关最忙，要等到春节前夕才能返回家中过年。尚子琴和三个孩子坐在炕头上，借着明亮的月光，连油灯都舍不得点。听着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尚子琴的心中一阵酸涩，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几年一家人艰难挺过来的日子。

自打小三润田出生，每年的春夏之交，便是赤家最难熬的时候。粮食所剩无几，而夏秋的新粮还未下来，五张嘴吃饭成了大问题。无奈之下，一家人接常补短只能去讨饭。尚子琴特意告诉孩子们，爷爷因赌败家，本村可不能去讨，只能去十里八乡的富户人家舍着脸挨家要，只为了让孩子们能填饱肚子。

起初，润本觉得讨饭丢人，难为情，拉着小弟润田一门心思学木匠活，不愿意去讨饭。尚子琴心想，学手艺也是正事，以后长大能靠手艺养活自己，也就没有催他。

而小润生却是最勤快的一个，每次外出讨饭，一去就是一整天，而且总能讨要到最好最多的饭食。每次回来，他总是把最好的饭菜先让妈妈、爷爷和小弟吃，然后才轮到哥哥，甚至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他还经常从垃圾堆中捡回破衣烂衫或鞋帽，有些是财主家质地很好但不时兴了而扔掉的。他捡回来后，先让哥哥、弟弟、父母和爷爷试穿，母亲改过后，他总是谦让着最后才穿。还有一些经母亲改动后，可拿到集市上去卖换钱，小小年纪如此懂事，着实让人心疼。

润生经常对母亲念叨：“妈妈，您放心，我决不做丢颜面的事。本庄村我一家也不去，去的都是十里八乡中的富裕人家。我看人家脸色行事，遇到凶相恶相瞧不起穷人的，我二话不说立马就走。但多数人家都是满族同胞，还是同情咱们的人多。有时，他们不但给当天刚吃剩下的好饭菜，甚至还让我趁热乎吃。我也不忍心白吃人家的，就帮着清扫院子、擦拭大门，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这样一来，一些善良的人家还会给我些旧衣裳，问寒问暖，关心咱家的情况。我只说咱们是被八国洋寇驱赶逃难的满族人家，谁听了不同情，谁不愤恨洋寇？血海深仇，是洋寇的侵略才导致大清灭亡的啊！

我从不做装可怜虫丢人现眼的事，男子汉就要像娘一样顶天立地，像小叔一样立志救国兴家，我一定要学习新文化知识。”

每次赶集卖东西，都是润生算账收钱，他捡个碎纸片，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统计后交给妈妈。有时买主少给几文钱铜板，他也会较真地要回来。几年来，润生俨然成了这个勤俭持家的家庭中的最大功臣。

润生渴望学习知识的良好习惯，还是尚子琴在一次偶然中发现的。去年夏季，有一天大雨连绵，全家人都被困在了家中。

公公赤辅铭在编斗笠，润本与润田摆弄着小木块做小桌小凳，尚子琴则在那台婆婆生前用过的破旧织布机上织布。唯独小润生，跟母亲说了一声去拾柴捡粪，戴着爷爷编的大斗笠就溜出了院子。

尚子琴起先没太在意，织了一会儿布后起身喝水，扫了一眼孩子们，只见润本和润田在做木匠活，公公在编斗笠，却唯独不见二儿子润生。她问润本：“润本，你二弟呢？”润本头也不抬地回答：“您忘了，二弟他拾柴捡粪去了，跟您说了呀！”

尚子琴喃喃自语道：“是吗？我没太留心。这孩子，外边雨下得这么大，这天头，怎么能拾柴捡粪呢？不合时宜啊！我得找找他去，别让孩子淋病了，真让人不省心！”说着，她也从公公身边拿起一顶斗笠，出门去找二儿子润生。

尚子琴在九十多户人家的赤阳庄转了个遍，也没找见润生的踪影。

邻村最近的是三里地开外的史庄村，那是一个有着五百户人家的大村落，十里八乡的赶集也都在这块区域。今天不是大集的日子，集上仅有几个长摊在做生意。尚子琴向这些摊主打听，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来过，摊主们都摇头说没瞧见。

突然，一个正在买东西的村民说：“我见过，他正在村东口小学堂教室窗外边，愣愣地站着，好像在听里边老师讲课呢！”尚子琴听后，连忙道谢，立马朝着史庄村东头旧私塾改的新学课堂教室赶去。这所学校是渠阳为数不多的弃私塾办新学的试点之一。

清光绪三十一年，即1905年八月四日，朝廷准了袁世凯等《请立停科举以广学校并妥筹办法折》，1906年起，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新政”得以实行。这期间，张之洞、袁世凯等上书废科举，其间《钦定学堂章程》《奏定学堂章程》于1904年先后颁布，加速了停废科举的进程。这一举措，迅速扫除了兴办新学的障碍，一时间，全国上下出现了办新学的热潮。至1912年以后，各级各类新式学堂已达五万多所。

新学的教育内容与私塾大不相同，它注重现代科学知识和技能的培养，包括数学、科学、语言艺术、体育等多方面，旨在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和适应现代社会的能力。

赤润生是在一次拾柴捡粪时，偶然来到这个新办学堂外，听到里面传来的琅琅书声，顿时感到新奇不已。新学的老师都是从京城及沽海聘请来的，教学方式完全没有私塾那种死记硬背、死板灌输的模式，而是用简单易懂的白话授课，引导学生独立思考、开动脑筋，学以致用。赤润生听了头一堂课，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从此再也不愿离开这里。

以前，爷爷教的初级私塾知识和爹爹教的深一点的私塾内容，在现实生活中根本用不上，只会让人死记硬背毫无用场。而在这里，老师讲的算术，简单易懂，学会了就能跟着算账、做买卖，一出一进，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此后，赤润生便在出外讨飯或拾柴捡糞时，总会抽出时间，悄悄地在窗外聆听老师讲课，这一听，就是整整两个学期。

其实，课堂上的老师早就知道有个孩子在窗外窥听。老师发现后，还专门找过润生，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听讲。当听说润生家中极端贫困，没有钱交学费时，老师心中一阵心酸感慨，同为满族同胞，他对小润生的遭遇深感同情，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润生在窗外聆听。毕竟，在教室里上学的都是地主富农家的子弟，皆要交高昂的学费，老师也没有权利让润生直接进屋中听课。

此时此刻，雨还在不停下着，尚子琴悄悄来到教室窗外时，看到小润生正冒着淅淅沥沥的雨，全神贯注地在窗外听课。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不停地滴落，打湿了他的衣衫，但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紧紧地盯着教室里的老师，脸上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尚子琴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默默地走到润生身后，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儿子专注的模样。

终于一堂课讲完，老师走出教室，看到了正紧紧相拥的尚子琴和润生母子。他为之动容着对尚子琴说：“家长，您放心吧。这孩子对知识的渴望深深地感动着我，我破例允许他在窗外听课。这孩子很聪明，学习听课也非常认真，将来一定很有出息。”尚子琴和润生听了，连忙向老师深深鞠躬致谢。

从那以后，赤润生不论春夏秋冬，都坚持在这所新学的课堂教室窗外断断续续地听课，一直听课了好几年，直到母亲认为他可以出去单飞学做买卖，才结束了这段特殊的求学经历。在这段日子里，新学的知识如同一束束明亮的光，照亮了赤润生原本灰暗的世界，也让他更加坚定了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决心。他与母亲尚子琴一样，虽然身处贫困之中，但始终保持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堂堂正正做人，光明磊落做事，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贫穷不怕的志气和对未来的执着追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