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总爱在绣绷上凝成水珠。林绣云第十八次擦拭缝纫机台面时,门外青石板响起高跟鞋的脆响。来人身着香云纱改良旗袍,臂弯挎着爱马仕包,却在看见玻璃橱窗里那件月白软缎旗袍时猛然驻足。
"这是...苏绣的百子千孙图?"女人指尖悬在盘金绣的石榴纹上,声音发颤,"我外婆的嫁衣也有这样的纹样。"
绣云捻着发烫的针尾抬头。母亲住院这半个月,裁缝店第一次有人踏足。她想起病床上插着胃管的母亲,喉咙泛起苦味:"要改尺寸吗?"
"改?"女人像被烫到似的缩手,"这是上世纪的孤品!我在米兰时装周都没见过这样精细的双面三异绣。"她忽然注意到绣云手边的速写本,上面是解构主义风格的旗袍设计图,"你画的?"
门外雨丝斜斜掠过"林氏裁缝"的木匾,水痕漫过父亲手写的魏碑体。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父亲追着收购古建筑的外商跑出去,从此再没回来。绣云至今记得母亲抱着父亲沾血的速写本,一针一线绣完那件未完工的龙凤褂。
"我要去上海。"高考放榜那日,绣云将录取通知书摊在裁案上。老式留声机还在咿呀唱着《天涯歌女》,母亲剪裁红绸的手丝毫未顿。
剪刀"咔嚓"裁开绸面,也裁碎她的梦:"你爸就是被这些虚头巴脑的设计害死的!老老实实学盘扣绣花,比什么都强。"
此刻绣云望着女人递来的名片——上海时装周首席策展人,指甲掐进掌心旧伤。那些被母亲撕碎的录取通知书碎片,和父亲夹在《服饰文化史》里的设计手稿重叠在一起。住院部消毒水气味突然涌上来,她抓起速写本:"能看看您外婆的嫁衣吗?"
阁楼尘封的樟木箱里,石榴红嫁衣绣着百子千孙图。绣云指尖抚过已经发脆的绣线,忽然想起化疗中的母亲。上周替她擦拭身体时,发现她贴身戴着父亲那枚生锈的顶针。
"我想用传统工艺做件现代礼服。"绣云抖开自己设计的渐变纱裙图纸,霞光般的裙摆上,百子千孙图化作星云流转,"用您外婆嫁衣的绣片做银河,盘金绣改成立体缠花..."
策展人的眼睛在昏暗中亮起来:"你需要多少绣娘?"
窗外暮色漫过小桥流水,绣云摸出母亲藏在饼干盒里的存折。密码是她生日,余额刚好凑够父亲当年欠下的货款。留声机不知何时停了,她对着父亲遗照轻声说:"爸,这次我选的路,不会错。"
当那件缀着百年绣片的星空裙出现在上海时装周时,绣云正推着轮椅上的母亲走进后台。化疗夺走了母亲的头发,却夺不走她抚摸绣纹时眼里的光。大屏播放的VCR里,二十位银发绣娘在裁缝店飞针走线,镜头最后定格在父亲泛黄的手稿上,潦草写着:"致未来:传统不是枷锁,是翅膀。"
掌声如潮水漫过T台时,母亲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摩挲着绣云指腹的新伤,像两代绣娘跨越时空的对话。聚光灯下,绣云看见母亲胸前那枚顶针,正映着星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