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高山巅之七

老冒姓田,小我一届毕业,住处毗邻二胖家。是这个村落里,为数不多,敢不带钱回家过年的人。虽然他那个大学,念得颇为勉强,但这其中的唯一好处,就是和我一样,以大学生自居,安然啃老。毕业后做业务东奔西走,算涨了不少见识。

老冒在冬季是我家常客,为人不喜外,极是洒脱。一推开大门,便爽朗大笑,往往先闻其声,后见其人。和我父母寒暄热络,十分纯熟。不待主人虚应,进屋拖鞋上炕,径直奔向最热处,双腿一盘,大喇喇地坐定。东北严冬狂风卷起的冷腥味道,被他贯得满屋都是。搓手,哈气、焐炕,伸腿,老冒仿佛是一坨刚从冰柜里缓过霜来的鱿鱼,过一会便朝气蓬勃起来。

老冒因工作之故,曾两次途经西安。我在他乡遇故知,显得格外亲切,然老冒却一脸沧桑,留下工作奔波后的乏累。见面时,颇显凝重。一杯水酒下肚,老冒一声感叹,唏嘘江湖险恶,遇人不淑,言下颇有感触,竟十分羡慕在考研中,被折磨得云海翻腾的人。

我一时无语凝噎,只好察言观色,但见老冒觉得宣泄得多了,有些收不住,有着凸显自己太过潦倒的尴尬,于是他倏地话锋一转,聊起自己这几年闯荡江湖,四处浪荡的一点轶闻趣事。话说到兴头上,始终纠结的眉头方略为舒展,也不知是酒后失言,还是有意为之,他在我面前,开始炫耀自己的私密故事。

老冒“性匆匆”地谈起,自己在宁沪之地夜宿花店的经历,其中细节描写之细微,之详实,实令我咋舌不已。老冒宣讲完毕,一脸坏坏地笑意,在脸颊荡漾开来,代替了之前的郁郁寡欢。那副得意的神情,好像墨水泼溅到墙上,然后又一点一滴回敬到别人心里,似乎自己不必再作以深入的描述,剩下未展开的部分,留待继续的章节,只好靠我个人想象力找齐。

我和老冒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三年前。那时他已娶妻生子,有着稚嫩男人初为人父的兴奋与新奇。我问老冒最近营生如何,只见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只是说成家后责任重大,再也不似从前一般挑三拣四了。

母亲又说起孩子。老冒憨笑道,大额头宽下巴,小颧骨突突着,后脑勺吊吊着,随我!后来老冒家搬到了江东,离开了生活约三十年之久的高山巅。两岸其实只隔一条江,江不过百余丈,然而后来老冒再也没有过来看我。人世一切别离,有如生死,人虽活着,却再也没有音信。

去岁返乡省亲,方知老冒这几年一直赋闲在家,好久未有营生;又听闻最近做起炊饼生意,无奈皆不尽如人意。母亲庆幸地认为我书念得算有价值,我却认为老冒反倒不错:一个人在自己合适的舞台上,总归是英雄,更不必拿“夜宿花店”说事:高山巅本来就是梁山泊;梁山泊里,还不行有矮脚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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