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到来,好像就是从听见窗外的第一声蛙鸣开始的。那会儿,还是樱花凋谢、绿叶才始萌芽的时节。半夜醒来,万籁俱寂,这大自然的鸣奏曲尤显得喧闹。这喧闹,一点儿也不叫人心慌意乱,反倒和淅沥的雨声一样,召唤出大片的静寂。这亘古如斯的静,好像一个孩子躺在木甲板上,望着闪烁的星星,听一位长者用苍老、暗哑的嗓音,说起岁月里悠远的故事。这么想着,竟又不知不觉睡着了。
总以为夏天近在眼前了。但一场雨下来,又确乎把它推远了。这样,春天里包裹着冬天,夏天里夹杂着春天,没有一个季节肯干脆利落一点的,不知谁说的江南“四季分明”。于是,便只好忽春忽夏、今日短袖明日长衫地过着。
没几天,又出了日头。阳光将阴雨带来的晦暗一扫而尽,午后走出家门,迎面就是澄澈的蓝,天空里飘着棉花一般的云朵。只有夏天才有这样轻盈雪白的云啊,即使夜幕降临,天空依旧是透明的。不像冬日般重重地压向大地。它们高高地点缀在楼宇之间,使得这单调的城市也变得童真可爱起来了。
沿着小路走着,除了石榴花鲜明地开着,周遭被绿色包围了。头顶的天,在枝叶的挤挤挨挨间,随意裁剪成了各种形状。穿射而过的阳光,又将那形状投影在地面上,风一吹,便在脚下晃动着。春天开过的花,都隐没了。身旁的树木静悄悄的,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但它们枝头挂着的果实,却透露了秘密。比起开花时蜂舞蝶绕的短暂热闹,这或许是它们更为深沉、内敛的生命阶段。
可是,不是所有开过的花都结果,也不是所有结的果都能成熟。一场雨后,草地里落下了许多小橘子,没能长大的橘子。还有熟透了的鲜红的李子,砸烂在小径上。我拾起凋落的一瓣荷花玉兰,又盛了红红绿绿的果子,一同放在路旁。不知外出巡逻的蚂蚁,是否会觉得这是一顿丰盛的野餐?
夏天是火热的,它孕育出的花却大多素雅、洁白,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树上的荷花,水里的荷花,都不易得。唯有栀子花是开在路旁的。近看,却又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虫,不敢下手。还是买了几朵,插在瓶中。久处室内,却闻不见香,只有不经意走过时,才会嗅到几缕甜蜜的气息。
待到过了端午,及至芒种,想着夏天总该是完完全全地到来了。不,屋外正下着一场缠绵的梅雨呢。夏天的雨最是酣畅淋漓的,但这梅雨却是懒懒地拖着,像要磨一磨人们急躁的性子。雨只是下啊下,整个城市都笼罩在白茫茫的水汽中,分不清清晨还是黄昏,闷热难耐。
被梅雨淋透的杨梅,都不甜了,你想着,夏天该不会就此被吓退了吧。谁知一个急转弯儿,雨季过后,真正的盛夏才始光亮亮地降临——随之而来的,还有温热的风、聒噪的蝉鸣,以及壮丽无比的晚霞……
忽而觉得,正是伴着一场又一场的雨,夏天在天地间晕染开来,且一层比一层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