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吃过的花花草草

    人们常说,三岁看老。我想是对的。从小什么都想尝尝的我长大注定是枚胖子,是枚吃货。周围的朋友都知道我爱吃肉,几乎每一顿都是无肉不欢的,却不知我也曾是食草动物呢。

开饭啦!

    第一次吃草是在一个夏天,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吧。记得那会儿奶奶老爱跟我们讲,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老头吃了很多草,后来能吃的便成了草药,不能吃的便成了毒药。听说还吃了不少呢,那会心里就琢磨着:这老头儿真是了不得的,吃了一百种都没怎么毒死他……

     也许是对效仿老头的欲望,也许是对未知的无惧,也许正是童年时期膨胀的好奇心,那个夏天的中午,我吃了人生第一根草。那是个暑假吧,母亲关了铺子,在屋子里午休。贴着墙壁,偷看到母亲紧闭着的双眸,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身体,我知道她已熟睡。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出门。那个夏天的中午,太阳很烈,照到整条马路都反射着耀眼的白,我也不得不眯着眼。

      那天很奇怪,整条大街都陷入了莫名的午睡似的。隔壁的小孩不再哭哭啼啼,小卖部的叔叔正打着盹儿,连墙头的红花也是无精打采地敷衍着路过的微风。我有些失望,整天大街只有一个英勇的小孩要去冒险,好孤独;又有点兴奋,我是这条街唯一一个不睡午觉,可以狠狠玩一个中午的小孩。正巧这时,二楼的阳台掉下来了一片叶子,由于体积不小,砸在地面还发出咣的一声。我盯着它,它是狭长的一片,有点厚度,纹路好像我幼儿园里画的西瓜,好不讨喜。

      我盯着看有一段时间,耳鬓渗出点汗珠,再左顾右盼,没有人。要不要去试试呢?看起来不是好吃的啊?可是,故事里的老头儿挑都不挑,还不是吃的好好的?那我去捡回来,楼上的叔叔阿姨会不会当我是小偷啊?他们说不定待会就下楼捡回去了。哎呀,去不去呢?心里万分纠结,正如一个好吃又怕被抓包的小偷,我还是冲了出去,站在路中间。有点不知所措,悄悄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一些新附上的小砂石,毫不犹豫,咬了一口,刹那脑袋空白,咂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舌头上又辣又涩,好难受,我吓得扔下叶子,逃离了犯罪现场。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家门,整个口腔都仰在水龙头下,想借助水流冲走那股辛辣,那股苦涩。刚刚啪啪的拖鞋声和哗哗的流水声,叫醒了熟睡中的母亲。她看着不断喝水的我,有些错愕,然而,任凭她怎么盘问,我都不能告诉她,我到底怎么了。

       慢慢地,那个中午,街道上的人们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我有点心虚地望了一眼那依然被遗忘在路中间的叶子,忐忑地等着楼上的叔叔阿姨捡回去,发现上面一口小小的牙印,再揭发我的“壮举”。就这样,我吃到了人生的第一根草,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揭发,母亲也忘记了那个下午奇怪的我,而我却久久不能忘记那个味道。

铺地锦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能吃的草了吗?对于那些扎根于土壤中的绿色植物,我还是耿耿于怀。解了我馋的还是讲故事的奶奶。奶奶那会住单元楼三楼,我们住一楼。每天凌晨,天还透着星星点点,奶奶便会走到我和姐姐的窗前,轻声唤道:悦悦,起床没,要不要跟奶奶去晨练啊?这时姐姐便会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回一声:奶奶你等我一下。然后我也会弹起来,说:我也要去!母亲这时也走进房间:四月,你也要去吗?还是再睡一会吧!“不,我就要去!”对于还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世界的我,赖床什么的是挡不过我的好奇的。

      穿上了衣服,套上袜子和小鞋子,便兴冲冲地出门了。天还是蒙蒙亮的,微弱的光洒在前进的道路上,已足够我们前行。我们要去的是坐落在土地庙旁的被废弃的操场,向来只是听说,还没亲眼见过。抬头天开始透着光,深蓝色的天被慢慢地点亮,我开始看到路上稀稀拉拉的行人,几个农民伯伯,扛着锄头走在前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家常:这家人的女婿可厉害了,你不知道啊!去深圳啦!过好日子啦!  

    我回头看奶奶,她在路边一块草地蹲了下来,姐姐正在旁边帮她拿着塑料袋,在前头瞎逛的我又噔噔噔地跑回她们身边。天又亮了一些,不知道谁家的鸡叫了几声,奶奶熟练地用手拨拉着地上的杂草,貌似在辨认些什么。那是一块不大的草地,青苔蔓上不知谁家的白墙,天啦,我不知怎么萌生了奶奶正在偷草的想法,随后被排除了。

     因为这块草皮杂草太多了,一看便是没人打理多年的。还因为奶奶开始正大光明地介绍:你们看,这些叶子是铺地锦,可以下火的。我们锄点回去煲水喝。奶奶轻轻地扒拉着铺地锦的根,它们的根倒是浅了些,不费力的,我们就收获了满满一袋。姐姐把奶奶搀起来,我拎着一袋子要吃的草,心情愉快的很。

     到了废弃的操场,已经有好几位不认识的奶奶在那里活动活动筋骨了。奶奶与他们打了招呼,也在一边做起了操来。姐姐发现了一条用石板拼成的跑道,有模有样地跑了起来。而我也是瞎跑,偶尔跑到田野上,这块田野是一户人家的,伯伯正在施肥,他担着一扁担,两头悬着两桶肥料,另一个婶婶用一个水漂在后头从桶里舀出肥料,稀稀拉拉着倒在每一颗隆起的土堆上。我看的不痛快,又跑到土地庙,早起的土地庙还未有香客,只有一个老爷爷在擦拭着神龛上的一层层香灰,虔诚双手合十,大概在跟土地公道声早安吧。“四月,回家啦!”

      还没玩够的我听到了姐姐的呼唤,本不想搭理的,又想到回家吃草,就马不停蹄的跑回去了。刚进家门,我就跟着塑料袋进了厨房,妈妈在水池里放满了水,洗涤铺地锦的沙泥,然后抓一大把,放进小小的玻璃水壶里。我就默默地守候在水壶边上,底下蓝色的火焰正在跳动着,透过玻璃壶我看到那一小片绿绿的叶子也被沸水翻滚着,上下浮动。

      终于,水壶冒起了热腾腾的雾气,妈妈把倒在杯子里,让我们服下。我有点失望,杯子里是透明的液体,没有一片叶子,除了一股清香。由于它如净水无味,还有一点点草的涩,我们都不乐意喝了,直到妈妈撒了一点白糖,一点甜,一天清香,我们就被这种叫铺地锦的草俘获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缠着奶奶再去采摘一些来。后来,街上开了凉茶铺,大家也就忘了那种随处可见的铺地锦,那段早起吃草的时光。

       然而吃花吃草的人生还没有结束,不久后的我随姐姐上了小学。学校是市里的模范小学,所以很大。记得学校中心是个小广场,十来级台阶下去,便是几个花坛和一座雕塑,两旁便是教学楼和教师办公室。台阶两边也有小小的花坛,和当时的我一般高,里面栽了一些红色的小花,未开的时候是个长长的椭圆柱体,紧紧地包着未绽放的美丽,像极了一个个倒吊的小灯笼。有天放学,姐姐和同学拉着我往那里走去。

吊钟花的一种

      然后姐姐的同学燕燕伸手摘了一个小灯笼,从尾部抽离掉绿色部分,直接放到嘴边啜吸起来。姐姐也是,拔下两个,一个塞到我手里。我望着他们两个吸得不亦乐乎,还摘了好几个。我弱弱地问了一句:能吃吗?什么味道?姐姐笑着说:能吃,甜的!我也小心翼翼地拔掉尾部绿色的蒂,花朵里面滴着几点透明的液体,是花蜜,我开心的吸了一口,花蜜不多,几滴而已,落在舌尖,刺激着味蕾,再缓慢地流过舌根,坠入我的胃里。“好甜啊!”那种甜是跟包在玻璃纸里的有颜色的糖不一样的甜,淡淡的,甜甜的。

     那时候的我们放学就往那个地方跑,好似一只只小蜜蜂,贪婪地吮吸着甜甜的花蜜。直到季节更替,直到秋冬来临,红色的灯笼打开了,伸出几条漂亮的小灯穗,代替我们汲取花蜜的是真正的蜜蜂和蝴蝶。出于对蜜蜂的惧怕,我也只好忍痛让位,放下吃花吃草的日子。后来,到了四年级,我偶尔还会经过那里,却再也没有勇气伸手去摘那对红灯笼,任凭它自然生长,盛开绽放。记得有次,我看到有低年级的小朋友也在那里争先恐后地抢着啜吸那些红灯笼,忍不住噗嗤一笑,原来我们都曾爱吃花,爱吃草。许多年后,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这种花叫“吊钟花”,也叫铃儿花,花语是“隐藏的美”,看到这里,便不住地点点头。

图片来源于堆糖

    再长大点,我到了广州,在黄埔古港的路边吃过桂花冻,吃过友人从云南某个古镇寄来的玫瑰花饼。在电视里,神雕侠侣中,一位叫公孙绿萼在花海里摇弋着她的腰肢和手中的开得耀眼的花朵,然后咬下细嚼的画面都唤起了我对那些年吃过的花花草草的记忆。或许,那些花花草草被添加了时光的佐料,被美好的回忆装盘,再配以最原始的食用方法,还不用担心是否被喷洒了农药,才显得如此美味,才如此值得我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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