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过后,被石子覆盖的泥土显现出来,道路并不泥泞难行。那个男人站在山坡上,山坡上有一棵橘树,橘树上挂满了橘子,黄橙橙的,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橘香飘进男人的鼻腔,深吸一口,男人曾经何时的记忆又再次被勾勒……
他们都管男人叫春生,没人知道他姓什么。他在春天里出生,产婆接生的时候,难产,春生他娘拼劲最后一口气把他生出来,而春生他娘也因为大出血死了。春生他爹陷入失去自己心爱的妻子和得到儿子的喜悦的矛盾当中。难产儿本就多病,但春生的爹格外珍惜这个孩子,取名春生,让他一辈子都同春天一样富有生命。
虽说是难产儿,可春生看起来却和其他正常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同他们一样都会说话会走路。春生他爹教春生写字,而春生也总是很快学会。随着时间不断的推延,春生已经上了中学,但春生他爹发现春生在冬天会突然生病,浑身滚烫,半夜总是会大哭大闹,早上醒来便如同痴儿,这可急坏了春生他爹。春生他爹四处求医,跑遍了整个村,问到偏方,说要用橘子加水煮沸来喂他。这个村莫说橘子,荒季的时候连米都少,哪来去找橘子树。
春生他爹可一天天看着春生这样下去,心里就好像是被蚂蚁咬似的,又想用手去挠却又没有办法挠。
那一天,下着雨,春生他爹拿着伞去等着春生放学。春生他爹在门口等了很久,始终不见春生的踪影,左望右望,春生他爹实在等不了就进校去看,一进校就看见春生被几个人围着,用调谑的语气喊着春生,说道:“你这个没娘的傻孩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抽推着春生,而春生脸上却始终还是傻乎乎的笑。
这一幕都被春生他爹看在眼里,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脸铁青着,春生他爹握了握拳头,一个箭步冲上去,打翻那几个人,那几个人被打倒在地,身上本来身着的白衣沾满污泥,活生生就像从泥泞里捞出的皮蛋。春生他爹靠在春生旁,像大树护着小树苗带着春生离开了学校……
春生一天天这样下去,春生他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一天早上出工的时候听到说:这个村东边的山坡上有一颗橘子树。春生他爹这一听,立刻掉头找那颗橘子树,工友都诧异,一向来的最早的春生他爹居然没有出现在工地上,大家都在疑惑道,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春生他爹居然放弃出工。
春生他爹来到了村东边的山坡,他抬着头好像望见那颗橘子树,又好像没有望见那棵橘子树,脚下的步伐迈的越来越大,迈的越来越快,他抬头似乎望见那颗橘子树就在眼前。
眼前终于变得更加清晰,他发现那棵橘子树长在山坡的尽头,树的一头都伸出山坡以外,书上已经结了果子,黄灿灿的,很是动人。春生他爹控制不住的向前走去,春生他爹走到山坡尽头,脚步再向前一迈便是悬崖,春生他爹突然缓过劲来,不自主的向后退了退。
春生他爹现在只想着春生,心里再没有其他想法。
他趴下来,小心爬上树干,树干很是轻,仿佛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春生他爹抓紧树干双脚缠着,慢慢向上探寻。春生他爹终于到了树的顶端,春生他爹伸出手去够橘子,试了一次两次,都够不着,索性就将身子向前一送,够着了橘子,轻的一摘,就将手边橘子摘下,揣进怀里,向后撑着树干,双脚缓着交替向下退了下来。
总说是退了下来,春生他爹发现额头像是有水珠向下划,原来额头已布满冷汗,春生他爹哪管得这么多,看了下怀里的橘子,便转头奔回家中。
回到家里,将橘子洗净,小刀划口,丢入锅中煮沸,熬成黄色胶状,喂给春生,春生用舌头舔了一点,便开始大口吃起来,半夜自然也少了哭闹,早上也不再犯傻了,春生他爹别提有多高兴了。
总算是缓解了一个难题,但那个年代,别说养孩子了,就算养活自己都是一个难题。春生他爹硬是出去打几份工,一早去给河坝挑水泥,哪个工厂去搬砖背瓦,凡是能够讨得一口饭的,春生他爹总是会去,零零散散也勉强够春生和自己的口粮。 春生他爹听说城里人喜欢吃河鲜,春生他爹早上出工后回到家,总是光着脚带着鱼篓,拿着老式电筒就去河边摸鱼抓螃蟹,有时候用嘴巴咬着电筒打着光亮,腾出双手来四处翻扒藏在石缝中的螃蟹和小鱼。
电筒没电了,春生他爹就凭着感觉来找,光着的脚总是被河中的砾石划伤,时间一长,伤口好后生茧,春生他爹脚上已经长出一层厚厚的茧皮。
春生他爹晚上抓河鲜回来用桶养着,为了买个好价钱,天还没亮,春生他爹就用桶拎着河鲜去赶城,得到一笔不小的收入。
路过肉摊,总是割一绺肉回去熬粥给春生喝,春生他爹看着春生喝肉粥的样子,不觉得的抿了抿嘴。春生看见他爹抿嘴的样子,总把碗捧着和春生他爹说:喝,喝……而春生他爹总是高兴的把碗推给春生,对春生说:“爹不喝,你喝。”春生望了望碗,把碗端着喝完,还把碗边的汤汁都舔的干干净净,望着春生就这样,春生他爹总是咧着嘴笑,这大概就是春生他爹最幸福的时光。
春生他爹依旧打着几份工,出完工去到东边山坡摘橘子,晚上捕河鲜,原本饱满的眼眶已经开始凹陷下去,血丝慢慢爬上了眼球。春生他爹知道,不这样做难以养活春生。
这天,春生他爹感觉身体稍微有点疲惫,拖着自己的身体缓慢地前行,春生他爹眼皮一直在微微跳动,身体止不住的向前倾。春生他爹像往常那样,出了工,去到东边的山坡上摘橘子,春生他爹爬到了树上,摘到了一个橘子。春生他爹喘着气看着眼前的橘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从两个变成了好多迷迷糊糊的橘子,春生他爹用手去抓眼前的橘子却什么也没抓到,春生他爹越向前靠,双手向前抓,双脚向前推,抓住的哪知道前面不是橘子,而是由于长期劳累加上求橘成狂产生的幻觉。
当人们再发现春生他爹的时候,是在山坡底,春生他爹静静地躺着,周围有散落的石头和零零散散的树枝,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橘子,身上的血早已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
大家把春生他爹葬在橘树旁边,那颗橘树望着村子,就像春生他爹永远望着春生,夕阳升起的时候,阳光总是洒满整棵橘树。
没人告诉春生,他爹死了,大家都瞒着春生,只对春生说,他爹外出务工,很久以后才回来。那年,春生好像变了,再也不会神智不清,行为语言和常人没有区别。
见春生一个孩子可怜,一家两家养着,而春生这孩子挺争气,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大家伙又凑钱让春生读上了大学。
这天,春生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是毕业。大家伙带着他去了村子东边的山坡上,春生一去那里就好像有莫名的感情,抚摸着这颗橘树。大家伙告诉春生,他爹就埋在这儿,又告诉春生小时候的总总过往。 大家伙走了,只剩下春生一个人呆在那里,坐在橘树的旁边,自喃自语说:爹啊!你在的时候,儿没让你享过一天福,最后竟然是这橘子送走着了你。是儿要了你的命啊!春生抱着树哭着,哭得橘树的树枝都陪着春生落泪……
那个山坡,那棵橘树依旧在那,阳光依旧洒满橘树,就像春生他爹化作一缕阳光,永远温暖着着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