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转过大土堆，一眼就看见家乡在不远处，趁着夜色静静地亮着灯火。

T转身回到土堆后面，有点缓慢地踱过废桥，不一会儿就进到森林的深处，看见溪湾那儿有个人影，仿佛在洗着什么。走近一点猜测，可能是在洗豆子，也许就是小豆婆。

小豆婆，T说，听说你装作洗小豆或者淘米，是为了抓人吃。

并不是。

不是淘洗？不是吃人？

不全是。

也就是说不吃人啦？

不是。

那么遇到我，为什么不吃？

并非不吃。

如果真把我吃了，不一定对我来说就是坏事。

不一定是。

甚至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也说不定，对吧？

不错。

你是不是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狡猾，什么事情都知道，包括我为什么想让你吃掉？

不敢说。

先吃我的左手吧，但是一定最后吃眼睛，可以？因为还想看看什么，比如这些树木、夜光、溪水什么的，其实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是一想到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多年来就是这么一个人，也就没什么可以再希望的了，既然没有希望，那么被小豆婆吃掉也算不错的结局。话说回来，世上还没几个人能有幸被小豆婆吃掉，况且，我还听说被吃掉的感觉，就好象活着的时候很多遗憾被一个个弥补了，像失去恋人、伤害朋友、没有爱过父母、与孩子结仇等等，都会变得不那么难受了。是不是这样的？

也不是人人都这样。

管他是不是，反正被你吃掉之后，什么区别也没有了，连我自己都没了，不知道我的思想是不是也没了？小豆婆吃人的时候，连思想也吃？这个倒是没听说过，还有，感情也能吃尽不剩？

不剩。

嗯，其实如果能经过一次被吃，然后没死掉，结果也没了感情，那该是多好的事。我总是能看见一个美丽的影子，小豆婆，和影子说话的感觉你知道吗？就是它明明是在说话，但是你能感觉到其实没人和你说话，你在自说自话，对了，你能连影子也吃掉吗？

不常吃影子。

哦，我猜也是，影子恐怕都是淡而无味的，这一点从和它的交谈中就能感觉到。有一次，我和一个我非常喜欢的人的影子说话，那影子竟然连一句话也不理我，这在以前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就是那时，我想，不如就让小豆婆之类的妖怪把我吃掉吧，啊呜一口，化为乌有，干净利索。

绝不拖泥带水。

T还剩一个脑袋在小豆婆的嘴外，此时也正朝喉咙里滑。原本想问最后一句，被吃了之后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回来，结果她咽得太快了，一个字都没让他问出来。

小豆婆收起漏筛，扑进溪水里。

唯独留下T的影子毫不知觉地睡在一棵大树的影子里，或许等天亮醒来，它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吧，期待它的一切遗憾就此弥尽。接下来，永不再犯。

201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