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归家的绿皮火车,在站台上就能闻到刺鼻的烟囱气味,在车上,暗绿色的座椅被人的衣物摩挲出黑亮的颜色,空气浊重且闷热,灯光昏昏沉沉。
身后的座位上,一个女孩同身边人交谈,说,早晨搭飞机从昆明出发,赶这趟夜行的火车赶得“心急火燎”。下车瞥了一眼她的脸,戴着非常学生气的眼镜,留着非常朴素的长辫子,灯光下显得脸色不太好,她斜靠在座位上睡着了,嘴微微地张着。
对面座位两个男生,都长着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一个穿细千鸟格子衬衫,头发很短,另外一个戴眼镜,穿蓝灯芯绒衬衫,说话辽宁口音。放好行李之后,眼镜男掏出口袋里的白沙烟和一次性打火机放在桌上,五个小时的车程中,他抽了三根烟。
千鸟格衬衫放包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我的保温杯盖子,他忙不迭地向我道歉,又用面巾纸仔仔细细擦过一遍才将杯盖递给我。我嘴上说着“没关系没关系”,抬头看他的眼睛,那里面写着真诚而腼腆的歉意。
于是,我心中对这萍水相逢的旅伴生出一丝好感,但自己又不是会同生人攀谈的性格,只好带着好奇,边读书边听两人聊天。听了一路,知道这是一对兄弟,分别工作在北京和沈阳,都是房产中介。他们说着两地房产市场的不同,说着遇到的奇葩客户,说着工作中遇到的高人,说着房子的风水和年终的奖金……话题又转向家中的大事小情,男人之间的交谈,不像女人一般漫无目的,且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住,他们的谈话中间,大段大段的停顿就像稿纸上的留白、乐曲中的休止符。
东北人永远无法割舍对瓜子的热爱。在我读完一本书的几个小时里,人们嗑瓜子的噼噼啪啪声,就像冬天在房间里脱去毛衣时发射的细小静电一般恼人。
一对小人,隔着座椅奶声奶气地询问着对方的年龄,你六岁,我五岁,家长疲惫又头疼,大声呵斥着像猴儿一样攀在椅背上的小人。最后发现呵斥无效,戴眼镜的父亲的干脆一把将小人扯下来,夹在腋下,扬手佯装要揍。估计这娃类似的经验不少,皮得很,抱着爸爸的腿咯咯地笑。
抬眼扫向车厢里,总会看到五六个正对着亮闪闪的一小块屏幕,表情或笑或痴,还有一种人也多见,他们将腿伸向狭小的空隙中,闭着眼睛打盹。
一年年归家,早看惯了这些场景,我总会想这样一个问题:这般劳心劳力的奔波,到底是为了什么?
去年看《到阜阳六百里》,看到最后,看着唐群演的安徽阿姨坐在大巴上,拿着一个馒头慢慢吃,慢慢落泪,耳边响起带着台湾腔的女声,轻轻唱着一首歌。足够煽情的情节,还是会让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这一代人的乡愁啊,在异地夫妻去谁家过年的一场场争吵中,在由熙熙攘攘转为空空荡荡的一条条街道上,在这空气滞闷热气蒸腾的一节节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