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沟,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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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狼沟正式改名为甘泉沟时,我们在沟里已经住了三十多年。父亲说,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铜川县运输合作社在此成立前当地人就叫甘泉沟。因为沟里有狼,而且还很多,人们开始叫狼沟。叫着叫着,一晃就是几十年。不管叫甘泉沟还是狼沟,都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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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年代的冬天,又阴又冷,风嗖嗖地往薄棉袄里钻。太阳照到山坡上时,老人孩子喜欢到窑背上的土崖下晒暖暖。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土崖下一块被人们踩踏得硬硬平平的地方,几乎感觉不到有风。这是我们嬉戏的天堂。放学的时候,跳皮筋、打瓦、老鹰捉小鸡等游戏在此展开,童稚笑乐声穿透沟谷山梁。冬天,明时短暂,玩耍稀少。只有老人稚童在此追寻温暖的太阳。临近中午,太阳光温温顺顺,洒向沟茆。爷爷奶奶拿着小板凳,背着或拉着小孩沐浴在土崖下的阳光里。坐在孩子两边的大人,看似悠然自在、百无聊赖,其实一点也没放松警惕。他们眼睛不时四周瞧瞧,从近到远,先看看挤坐在中间的孩子,有没有少一个,若有戏耍淘气跑离人群的赶快叫回身边。往沟底的深处望望,再抬头向对面山坡的顶处张望。因为时常看到狼在山头上悄无声息地走动。有时单只,有时成双。大人说见过三只。我看见过两只。好像一大一小。若是人多,狼在任何地方出现后,一经发现, “打狼”“打狼”的声音此起彼伏,狼似乎被人们的大声喊叫震慑住了,稍作停留就无影无踪;偶尔人少,呼喊的声音稀稀拉拉,狼的动作幅度即有跨度,或偷袭猪羊或扑咬小孩。邻居家的小孩曾经被狼扑倒,因大人扑打及时,没有被咬伤。但确实发生过把羊叼走的事情。夜里时常听到狼叫声,很凄惨,也很瘆人。孩子们都很恐惧,本能地不敢出声,更不敢独自出门。大人却用“狼吃不听话的孩子”来管教我们。后来多少年,自己晚上不敢独自出门,也怕黑。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狼沟里拉上了电,住进了更多的家属职工,沟里变得热闹起来。到晚上,屋里有灯光、火光,外面有手电筒晃动的亮光。大人孩子的喊叫声、说话声,黑夜里有人的走动声,声光电的作用综合效果明显,人们不知不觉地发现狼已经销声匿迹。外出上学和工作,离开狼沟时间好长。再回到家里后,母亲说,我们住的地方又改回叫甘泉沟了。给孩子讲我们小时候在沟里见过狼,他们认为天方夜谭。追问,甘泉沟的狼跟动物园里的狼一样不一样?为什么不逮住饲养?因为孩子的眼里,父母生来都是高大、勇敢,永远无所畏惧,正如告诉他们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时,他们会问为什么不吃方便面,喝矿泉水,怎么不买“贝蕾尔”“巴布豆”……木然沉思,无言以对。

“狼沟”被称为“甘泉沟”,挂上“甘泉巷”标志牌后,三里洞办事处申请资金,改造了进沟的道路。平整的水泥路上,大小汽车进出沟时,速度加快了许多。听说很多窑洞的主人住进了楼房,把土窑赁给了从外地来做生意的人。回沟里看望老人时,打招呼的熟人旁边,时常看见许多陌生面孔。听家人说,沟里沟外,招的客不少,且一住就是多年。究其缘由,不单是住窑洞好处多,比如冬暖夏凉,租费实惠,主家善良实诚,邻里和睦,风气淳朴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沟里的井水长年不断,饮用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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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沟地处铜川十里长街的延安路段。北连城关办,南接三里洞办。归属延安路社区。沟深约一公里,东西走向,外窄内宽。面向东左手叫北山、右手是南山,来自五湖四海的父辈们,用他们特殊的方式掌握和教给了子女熟悉周围环境的简单易记的方法。二运司成立合作社时,在沟里打了许多土窑洞,或做车间厂房、饲养室,或做办公室和宿舍。配套设施也跟得上。用石头铺筑了路和排水渠,把两眼泉往深处掏打后,用水泥石头砌起来,按上辘轳,变成了两口井。随着公司的成立,人员的扩充,规模的扩大,机关和车间的搬迁,沟里逐渐由生产前沿变为后方大院。到我懂事的时候,除了后沟还是饲草料库外,南北山和整条沟还添打了不少新窑洞,高低大小不一的窑洞里住的多是二运司的职工家属。沟内外、坡上坡下,土窑洞成行成排,错落有致。从土窑前慢慢垒起的房、盖成的棚,大窑旁边又打上小窑,就能看出家家是人丁兴旺,儿女成群。加上父母的父母,窑洞里住着三代人。一到傍晚,从窑棚里升起袅袅炊烟,全家老少聚到窑洞里,享受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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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泉沟住过的人,习惯把沟分为沟口、沟前和后沟来称呼。进进出出必走沟口,所以印象深刻。沟口自然连着从南到北的马路。面对沟,右手先是机关学校,后成翻砂车间和修理厂。左手先是马车队饲养室、牲口圈和机关、小卖部。后来车队搬走,完全变成机关大院。院子里有卫生所、食堂、大会议室等,忘不掉的是大礼堂。在礼堂演节目时,能看到带着大红花的父亲,演完节目后还有饭吃。沟前、后沟北山崖下,同方向有两口由泉变成的水井,相距二百多米。但在孩提时,它们似乎相距遥远,处在两个世界。一个神秘,一个普通,都在脑海里刻下了痕迹,随时都能从痕迹里拨出简单又复杂的片段。后沟水井,处在“公家”院子,很少见有人从中取水,而且被看得很紧。听大人,井很深,水很旺,底处的水也深无可测。因为井口很大,往井下看有被水吞下去或吸进水里的危险。被水吞,是什么感觉。水怎么能跑出来吸人等问题,会萦绕在机敏的脑海。看着大人对到井边玩耍的孩子,态度严厉而坚决,似乎在掩盖什么,或有奇特的秘密和故事在其中。他们的眼神和举止,也真像恐惧后遗症的反应。童稚对披上神秘色彩的事,都有好奇心。往往想通过行动去探究与验证大人们的警告和要求,用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来证明自己的勇敢。于是,经常结伙潜伏到深井周围,像电影上的解放军战士,爬到地上,观察动静。井口被浓密的野草几乎遮住,细瞧,中间还是有一个黑窟窿,即刻深不可测的信号传遍周身。大有让身体飘起来的感觉,脚底下轻轻的,凉凉的。马上攥紧拳头,把身子贴紧地面。井沿周围长着许多绿草,由近及远,草的高低多少发生着变化。草中间有许多常吃的野菜,灰条、仁蔊、苦苣等,又嫩又大,平时极少采到,看着都眼馋。其中胆大一点儿的,起身猫着腰偷偷往跟前走几步,手还没伸出去捋野菜,立刻会传来吆喝声,甚至被大声呵斥。运气不好,晚上回家还会挨一顿骂。于是,后沟的深井,成为一种念想,一个向往,一直搁在心里。父亲退休后,在后沟看大门,有机会再去看那口深井,只见井口用水泥板盖得严实,井沿没有荒草,边上被平整成空地,不见被使用的痕迹。问起当年,何故不让孩子靠近水井时,父亲淡淡地说,曾经有公司的牲口掉进去,费好大的劲捞出来,发现井下已有坍塌,水还很深。自己长出一口气,孩童时代的神秘感悄然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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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前这口井深不到十米,从井架、井底到井口、井沿及井沿周围,全部用石头砌成。辘轳全身三个部分都是铁质,耐用结实,时间久长被磨得明光发亮。井绳和水桶都是自家的,挑水时拿上,用后拿回家。在那个缺水的年代,这口井从未断过一沟两山几百口人的用水。住一条沟,饮一井水,再一起成长,该有何等的情谊。井水一年四季都是清的。夏季,漆水河发洪水,洗不成衣服。大家搅出清清的井水,围着井台,一边搓洗着衣服,一边聊着天,兴奋了,就把盆中的水往对方身上撩。尤其是深秋,家家腌菜。打出的井水表面,荡漾着白气。秋水不寒的感觉触手可得。井边最热闹的应是大年三十。人多桶多,忙而不乱,按顺序变换着井绳水桶。一桶桶清水倒满一个个水缸。大家有一个共同的行动,就是在除夕,必须使水缸盛满水;有一个共同的期望,就是水满吉祥。通过动作行为表达和实现美好的愿望,那就是预示着一家人干净勤快、来年不缺钱,日子顺当富裕。即使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甘泉沟铺就了自来水。还有许多家庭仍吃用井水。不少住家的院子里仍放着用了多年的井绳、水桶和扁担。也许不仅仅是经济问题,或许是一种情结不舍得丢弃。正如一个老邻居说,自来水方便,但吃不习惯。喝着井水自在,也接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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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甘泉沟开始新的规划,部分享受保障房政策的老住户,被分散到新区或老区的各个角落。进入六月,防汛形势严峻。办事处和社区同志三番五次到家里,催促父亲搬离被划定为滑塌区的甘泉沟。搬家,成为年近九旬老人纠结的事情。父亲不表态谁也不敢劝说,打开心结需要一个过程。居住了六十年的小院,立刻搬离除非出现异常。依据一个有暴雨的天气预报,自己作动了父亲的工作。一个乌云压顶,山雨欲来的下午,父亲迈着蹒跚的步子,左顾右盼,终于走出了甘泉沟。此时,沟里多数房屋被推倒,窑面窗框被取掉。人们都相继搬走。望着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各种情感在此交织。贫穷与富有,单纯与成熟,得到与失去,成败与荣辱,喧嚣与寂静……曾经隐秘的土窑洞,已经暴露无遗,贴在墙上的纸画被风雨吹出斑驳;新旧不一的水泥房里,留存的家什早被拾荒者反复拾掇过。尽管如此,还能依稀判别出一个家庭生活的印记,与窑顶或房上长出的椿树野草一起,共同见证了居住时间的长短,反映着不同年代主人生活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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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沟,跨越两个世纪,记录了四到五代人的生命历程。整条沟,回响着锅碗瓢勺碰撞的声音,充斥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气味;弥漫着喜怒哀乐的悠长;交织着人生的幸福和痛苦,希望和失望。隆隆推土机前、挖掘机下,推掉和埋下的,不仅有老一辈人饥饿困苦、奋斗抗争的历史,还有小几辈的快乐成长和那讲起来没完没了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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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在变迁,社会在进步。根据规划,甘泉沟将建一条仿古型商业街,周边还有商住房。几年后,一部分老住户将搬回去住楼房。一个崭新的街区会展现在我们面前。现在,开发商给沟前水井盖了间没有按门框的小房子,太阳光从四处透进。小心走进去,双手握住辘把,屈身细瞧,汩汩不息的泉水仍撑起平平的水面。妄想着,能喝上一口清凉的泉水该多好,时而又犹豫,能否品出曾经的味道。我的故乡甘泉沟,时代挽起你的臂膀,你会以新的形象出现在城市的一角。你的过去,会成为我们永恒的话题。你的付出,会成为我们永远的存念。我们为你的未来而祝福,为你新的容颜而称奇,也为你让更多的人获得幸福而点赞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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