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她不爱我

文/我有一颗小虎牙

我从来没有想过妈妈会得焦虑症。远在家乡的哥哥打电话告诉我，妈妈突然头晕厉害甚至卧床不起，他们带她去看医生，不料却确诊出这个结果。

我挂了电话，呆了半晌，心痛与自责蔓延开来，带着复杂情绪的眼泪簌簌而落。

我责怪自己一直没有真正地理解妈妈，以为妈妈从来克制不住的暴脾气是“神经病”，甚至觉得就是因为妈妈缺乏素养。

妈妈没上过学，讲话粗糙，嗓门极大，不高兴了往往直接飙脾气，我从小到大，没少被她骂过。说实话，我很少喜欢过她。

我读中学那会儿，最羡慕的是别人有个和气的妈妈，温柔如四月的风，亲密如你毫无隔阂的姐妹。

但我妈妈永远不是。她只会在我没下大力气扫地而显得柔柔弱弱的时候，大骂一声“没吃饭啊”，然后徒手夺过扫帚，骂骂咧咧地自顾自扫起来。她只会在让我拿东西，而我因为不清楚位置而老半天找不到的时候，再次责骂“你真是笨到家了！”然后气冲冲地奔过来，很快把东西找到了，狠狠地瞪我一眼，“什么都不会干！”

记得有一次，她自己疏忽，将厨房正在烧的火给忘了，结果灶台里的火星掉出来点燃了旁边的柴火堆，导致整个厨房浓烟滚滚。而我此时，正在厨房对面的卧室看书，关着门，门的上半部分是纱窗。她发现火情后，边灭火边大骂我，“没长眼睛啊，在对面都看不见！”这让我觉得她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我做作业很专心，看不见不是很正常吗？

在现在看来，这些都只是小事，但在当时仅十几岁的自己看来，妈妈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就是天大的事儿。

那时的我，成绩非常好，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在学校里得到的永远是夸赞和掌声，年少青春唯一的挫折，就是来自我妈，这个唯一对我不是吼就是叫的中年妇女。我在学校里培养起来的骄傲感，经常被我妈摧残殆尽。自然，我也是不待见她。

机会来了。某个午饭时间，我哥看到我妈在煮面的时候没控制住，对着锅打了个喷嚏，我哥认为妈把喷嚏打进锅里了，于是拒绝吃饭。妈气得脸色涨红，一怒之下，对着我哥的脸，一巴掌就呼了过去。自此，我哥整整两年都没跟她说话。

而我，瞄准时机，跟我哥组成了统一的抗战联盟，一起对抗暴脾气的老妈。比如她不让我们周末出去玩，我们便互相打掩护，偷偷溜出去；放学回家，看到她还没做好饭，我俩就故意满地打滚，直捂着肚子说“饿死了，快饿死了！怎么还没做好饭！”让本来就不太会做饭的妈忙得越发手足无措。

我妈无数次在别人面前提起她打了儿子一巴掌，儿子一直记仇不肯原谅。她说这话时面有悔意，而我心里却很痛快：你也有后悔的一天哦？

但我没想到，这个联盟会崩塌得这么快。那是我哥大一第一学期刚结束的寒假，他奔回家，大喊“妈！”然后直接敲着碗筷说：妈，快给我做海鲜面，馋死我了！我多久没吃你煮的面了！

于是，统一战线溃败。我“恨恨”地看着“不争气”的哥哥，暗暗下了决心：你不抗战，我来抗战！我一定要考到外地的大学，越远越好！到时候，我就是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像游入那广阔无垠的大海，就是一只逍遥快活的鸟儿，毫无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天遂人愿，我终于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离家两千多公里。我感叹：终于解放了，再也不用听到妈妈那高音嗓门，再也不用承受她那莫名其妙的脾气了。

离家的时候，妈妈并没有送我，她只是把我送出了家门，脸色平静。我了解她的性格，她并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当别的家长都泪流满面，依依不舍地送别自己孩子的时候，她或许欢欣鼓舞地觉得：终于不用再伺候这个兔崽子了。

后来她对我谈恋爱这事的态度更加证实了这一点。她说：不管你找哪儿的，我都不反对，即便是离家最远的东北的。我偷偷在心里想：你就这么讨厌你的女儿吗？恨不得她嫁得越远越好？

后来，我交到了打算结婚的男友，北方人，他家离我家1700多公里。我只是给爸妈看了照片，妈妈说“身板很高，不过长得挺黑啊”，我知道她从来是不会说好话的，笑笑没理她。但爸妈没反对我找个“北佬”男盆友，这让我所有本地的同学朋友都感到非常惊讶。我们当地的习俗是，女孩不嫁外地人，更别说嫁“北佬”了。

但正如我成长过程中他们任由我远走高飞一样，他们也任由我一毕业就跟“北佬”结婚了。婚礼的时候，我爸和哥哥姐姐都来了，唯独我妈没来。

我并没有强求她。她跟别的母亲不同，不会在女儿婚礼上上演又喜又悲、又哭又笑的场景，她性格坚硬，倔强而难以说服。她不来，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万万没想到，过了几天，我姐说，你结婚当天，妈在家里哭了。

我愣住了，妈竟然会哭？

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对她的误解，开始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让她来，或许她只是觉得机票太贵，怕让我花钱；或许她只是担心自己不懂礼数，怕给女儿丢脸。

而我却误解了她，认为她只是不够爱我。

一直以来，她在我面前那么坚强，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想把脆弱展现给我，而不是她真的坚强。可是作为她的女儿，我却从来没有发觉。

前几年，她处于更年期，结束后又饱受皮肤病困扰，现在，又被查出忧郁症。

我心如刀割，五一小长假还没到，就迫不及待地请假回了家。在看到本来就瘦，如今更加弱不禁风的妈妈时，一直以来对妈妈所有的怨言，突然全都烟消云散。

自己对妈妈有再多不满，妈妈有再多不完美，她终究还是自己的妈妈，这世上唯一的妈妈啊！

不识字的妈妈根本不懂什么是忧郁症，她只道自己“神经出了问题”，我都快被她的描述逗得笑出了泪，却酸楚得眼眶发红。

被确诊后坚持吃药的妈妈，如今性格果然平和了不少。我的歉疚在于，我是研究生学历，对忧郁症也有一些了解，可我却从未细细思量，关心母亲的坏脾气是不是跟“得了病”有关系。

我对她只是怨，还有“远”——远离，而没有尝试真正去了解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有什么痛苦和忧虑。

我陪了母亲整整9天，这是我毕业以来在家待得最久的一段时光。我每天和她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散步。我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太多。我知道，二十多年的时光，我们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相处模式，就是默默地爱着对方，不过分，不热烈，彼此都觉得安心就好。

这一次离家的时候，妈妈出来送了。她靠在一堵墙边，气色比我刚回家那会儿好了许多，我知道她的病一定会好，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鼻子发酸。我拼命咬着唇，不让已经老大不小的自己，在这样一个场合失声痛哭起来。

车启动了。我朝她挥挥手，她也挥了挥手，她的神色如往常一般平静。

我却还是没忍住眼角的潮湿，泪水滑落。

我看着年近花甲、雪染双鬓且拖着病躯的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我想留下来，待在她身边，永不远离。

有时间就多回家陪陪妈妈。

因为妈妈是世界上唯一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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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尽这世间的温暖，让你我记住爱。——我有一颗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