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得水,它是一头驴,名得水,每日的工作是去几公里外的地方挑水。
驴得水,又有老师的身份,帮助一个学校多领一份工资。
在黄沙漫天的黄土高原上,老校长带着三名老师在一所山神庙建起三民小学。虽然只有六名学生,但是在梦想的支撑下,他们愿意留在干旱缺水的环境里受苦,愿意捐出自己微薄的工资为学生建立奖学金。四个人伸出手搭在一起喊个口号,就好像一切困难都能过去。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尤其是幸福。教育部派人来审查吕得水老师的身份,老校长决定大家一起糊弄过去。从这时起,一切都变了。谎言一个嵌套另一个,最初欺骗的对象变为欺骗的同谋,最初欺骗的同伴却反目成仇。
这是一出荒诞可笑的黑色闹剧,是对人性和社会的深刻揭露。
所有的人,骨子里都刻着一个字:贪。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学校,吕得水的工资依然有一大部分被用作私人事务。慈善家捐赠的每月十万,被教育部以保险金养老金管理费修缮费等种种理由克扣为三万。贪不止体现在对金钱,还体现在别的东西上。
周铁男贪生。他能主动提出用自己一个月的工资给学生建奖学金,他能在得知特派员要来调查之后一直主张承认错误大家一起扛,他能在他能在所有人为了迎合铜匠对张一曼施加暴力时唯一一个站出来说:“谁敢动她!”可是,在枪响之后,他怂了。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汉子啊,竟然跪在特工脚下哭着求饶,竟然开始对特派员鞍前马后。他不再护着张一曼反抗强权,不再心口如一敢说敢做敢做敢当,他甚至可以去求自己喜爱的女孩嫁给别人(我可能记错了剧情),可以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而不去挽留。但他有错吗?面对玲玲的质疑,他喊道:“你知道子弹从脸边擦过是什么感觉吗!”他说:“玲玲你只是一个孩子,你太幼稚了。”在他心里,幼稚的何尝只有玲玲,还有过去的自己。一个人的脊梁骨被压弯一次,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裴魁山和铜匠表面上都是为情所伤转而复仇,可是他俩有些许不同。
裴魁山贪色(此处贪色仅指他想得到张一曼)。他被撩拨,付出了一颗真心,却没想一腔热情抛在了石头上,真心被别人狠狠丢弃,他感受到了背叛,因此复仇。他是真爱张一曼的:“别人那么说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我知道你不是放荡,你就是太单纯了。”一个成熟稳重的人表白也是如此朴实。他愿意陪张一曼玩幼稚的游戏,他被张一曼调侃多次也不会生气,他认真地给两个人想好了出路,他想和张一曼好好过日子。可是后来,他站在窗边良久,消失了一夜,回来后脸上的柔情全被冷酷取代。裴魁山指着张一曼说:“婊子”、“公共厕所”、“贱”、“倒贴”,句句讽刺她水性杨花。“别人睡你是给你脸”、“你有什么资格挑别人”,道出了他被拒绝后如此过激的原因:他太自信了,以为自己最终总会成功,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张一曼比自己低一等。这里提一下裴魁山说得一句我很喜欢的台词:“不要用你的道德标准来绑架我的利益。”以后有机会我会用这句话怼人的。
铜匠贪名。他如果只是被张一曼拒绝,也许不会如此恨她。可是张一曼说出了这句话:“你就是一牲口。”这触动了铜匠的底线。一个人没有什么就最想得到什么。他最恨别人瞧不起他。尤其在接受了知识的洗礼后,他的欲望愈发膨胀,他想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而得到张一曼,他想抛弃铜匠的身份而真正成为吕得水老师,他想抛弃过去的生活而开始崭新的人生,说白了,他想抛弃自己的阶层。他并没有多喜欢张一曼,只是张一曼给了他平时没有人给他的重视,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体验,让他见识到了新的东西,让他看到了开启新生活的一根稻草。可是那个重视他的人说:“你就是一牲口。”这句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铜匠内心丑陋面的潘多拉魔盒。先给人希望再夺走希望,比直接给人绝望来得更加残忍。因此相比一开始就瞧不起他的校长、周铁男、裴魁山等人,铜匠最恨张一曼。得势之后,他报复张一曼的手段就是尽情地羞辱她,把她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千百倍地还回去。而且他变得敏感多疑,别人随便说几句话,他就质疑:“你瞧不起谁呢?”他让自己的欲望完全掌控自己,拼尽全力抓住一切可能爬上去地机会,即使行为丑陋也在所不惜。他想留在学校,求特派员带着自己,又求慈善家带自己去美国,只要能让他脱离那个阶级,只要能让他得到别人的正眼相待,他都拼命地想要抓住那个机会。可是古往今来,跨越阶级都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最终他也失败了。
白发慈眉善目的校长,是他把大家聚在一起,是他带领大家在黄土高原上建起学校,他是队伍的主心骨、粘合剂、大家长,却也是悲剧的推手之一。他是无私的,不求名利,只靠梦想的支撑就能在恶劣的环境下苦苦坚守;他是自私的,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教书育人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与他相处那么久的老师们,包括自己的亲女儿。他总是冠冕堂皇地说着:“为了我们的梦想……”一边说一边用驴得水骗取工资,一边说一边放任张一曼睡服铜匠,一边说一边拉住要出头的周铁男,一边说一边残忍地剪掉张一曼的头发,一边说一边允许特派员杀掉驴得水,一边说一边剥夺了一个少女的婚姻自由,一边说一边以下跪的卑鄙手段逼迫女儿不要讲出实话。人都没了,再坚持那可笑的梦想,有用吗?牺牲了这么多,到头来还不是谎言被无情拆穿,梦想当然还在,追梦路上的人却不是当初的人了。
与他们相比,电影中的女性角色简直不要太讨喜,却也都成为了牺牲品。就连铜匠的老婆,泼辣但起码是真诚的,也被铜匠说不要就不要。
张一曼是我最喜欢的角色。在她身上,放荡与纯真、欲望与寡淡、开朗与悲观以奇妙的方式融合在一起。她喜欢谁就大胆地去勾引,不在意对方什么身份有无家室,但她同时又像孩子般喜欢玩一些幼稚的游戏,她会把雪白的蒜皮抛向空中笑着说:“下雪啦!”;她追求鱼水之欢,听到奖金有三万就决定一定要争取到,但她又能把自己的工资二话不说捐出来做奖学金,她对很多事都是一种不在乎无所谓的态度,哪怕即将到来的是原配的暴打,她也安之若素;她每天嘻嘻哈哈找很多乐子,她认为承认错误没什么大不了,但她又自认为自己不可能成家,不可能安定。我突然明白,她并不复杂,她是最简单的人,如同掉落凡间的精灵一般。她活得很通透,追求自己想要的,不理会自己不想要的。她几次三番被推出来承担保护学校的责任,却被学校推进了火坑。被铜匠的老婆辱骂甚至差点被打,她没有怕,坦然地说:“大姐来到这边打。”被裴魁山指着鼻子骂,她呼出一口气,没关系还可以承受。面对铜匠的不罢休,她一步一个耳光扇在自己脸上,眉头都没有皱,走到铜匠面前问:“满意了吗?”。铜匠却进一步要求剪去她的头发,校长又站出来:“为了学校……”。她眼前闪过一幕幕大家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闪过想象中快乐的未来,可是现实中,她最尊敬的人一刀刀剪去她的头发。信仰的崩塌对一个人的打击太巨大了。梦碎了,她笑中带泪,照镜子后尖叫着躲进桌子下,这次她怕了,她再也走出不来了。之后的那场戏很令人心酸,水性杨花的张一曼差点被强奸,天不怕地不怕的周铁男蜷缩在角落大喊:“不要开枪!”瞧,生活多么讽刺。
佳佳是一个被一步步逼着长大的孩子,原本率真正义的她,在父亲那一跪后心如死灰,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安排。最后她坐着马车离开这个远离城市、本该淳朴的地方,打开箱子,颠簸中五颜六色的小球悉数弹出,就好像大家丢掉的自我,散落在黄土高原的山坡上再也无法寻回。
想到电影开头驴棚着火那场戏。